季江南在侧厅门外等候,片刻后侧厅大门打开,季怀远推门而出,神色沉重悲伤。
“此事处理的如何?”季怀远问。
“暂时瞒下了。”季江南低头回答。
“那知情的人呢?”
“处理了。”
“胡闹!”季怀远陡然大怒,随即反应过来,放低声音,“你跟我来。”
季江南沉默的跟在季怀远身后,穿过回廊,议事厅内,已经有人等候。
季怀远走向主位旁坐定,左右两边,已坐满了人,这些人,基本都鬓显霜白,为季家族老,平日里多分散于季家各处庄园,只有巨大事宜时,才会汇集在一起,此刻,族老们正在交头接耳,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季江南一人独自站在正中,垂目静默,上一次召集族老议事,好像是在五年前。季江南扯了扯嘴角,满心嘲讽。
“各位族叔,恕怀远冒昧,此次请各位族老前来,是在是有要事相商。”季怀远站起来,润声开口。
“怀远小子,不是老朽倚老卖老,只是这族会一向由家主主持,眼下家主身在何处?”座下一名族老缓缓开口。
“温叔说的是,可今日议事,就是为家主一事而来。”季怀远先躬身一礼,方才开口。
座下族老们惊疑不定。
“江南,事发时我还未至,细节方面你最清楚,你来说。”季怀远冲季江南一点头,坐下道。
季江南波澜不惊,将事情如实说来。
族老们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开始议论。
“家主殒命,为何秘不发丧?”先前的温叔怒视季江南,奋力拍桌。
季江南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不可发丧,眼下试剑阁即将开阁,若此时发丧,必引灾祸。”左侧首位的族老皱眉开口。
“云伯说的是,这也算是我担心的原因,”季怀远道,“一日不发丧,父亲与舍弟一日不得安宁,可是如若发丧,必有灾祸。”
“哼!我季家为大晋九大世家之一,岂会怕他们狺狺狂吠?不过是蚍蜉撼大树,不知所谓!”温叔一声冷喝,满脸不屑。
季江南嗤笑一声,温叔眉目一冷:“小子你笑什么?”
“我在笑,有人不知所谓。”季江南毫不顾忌的望过去,满眼嘲讽。
“你放肆!”温叔大怒,拍桌而起。
“够了!坐下!”云伯皱眉开口,温叔满脸怒容,还是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
“江南你是小辈,怎可如此无礼?”云伯看向季江南,目光隐有不满。
“云伯教训的是,是江南失礼。”季江南低头认错,面上却毫无认错之意。
云伯张口还欲再说,触及季江南那倔强又冷漠的目光,终是将口中的话咽下,化成一声长叹:“罢了。”
“家主不在了,这季家就是怀远你来当,依你看,此事如何处理?”云伯回头向季怀远开口。其他族老也闻言一起望过来。
季怀远沉吟半晌,开口道:“发丧,一来,让父亲与二弟泉下安宁;二来,对方先后杀害我季家两位家人,明显冲着我季家来的,只要我作为季家长子还活着,对方就一定还会下手,按兵不动,不如引蛇出洞;再者,江州府其他世家之人不会毫无察觉,父亲之死无声无息,他们可能不知,但二弟之死,江南以马车带回其尸身,怕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怕是早就有人,想迫不及待的来试探一二了,索性由暗转明,说不定,还能抢一回主动权。”
季江南眉头皱起,还未开口,一道满含嘲讽的话语就传了过来。
“以马车运尸身,真是嫌不够明显,呵呵,三公子真是办的一手好差。”
季江南周身戾气大涨,怒视开口的温叔,右手扶上剑柄,蓄势待发。
“江南!”季怀远起身,喝到。
季江南充血的眼睛稍微冷静了一些,目光死死的盯着有些惊惶的温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开口:“那!是!我!二!哥!”
“江南!冷静!这是议事厅!”季怀远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季江南的胳膊。
季江南狠狠的瞪着温叔,一把掀开季怀远的手,大步走出议事厅。
季江南漫无目的的在雪地里行走,雪花顺着领子落在脖颈上,带着微微的凉意化成了一滩水,季江南抬起头,漫天的雪花飞舞得唯美又无情,细碎的雪片落进眼睛里,又涩又疼,季江南忍了忍没忍住,两行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那天,好像也是这么大的雪。
季家三公子,多么高高在上的头衔,值得,她拿命来换么?
季江南脑海里闪过很多片段,定格在雪地里,青衣的女子,靠在柱子上,温温柔柔的冲他笑,殷红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滑落,一滴一滴的落在雪地上,像极了小院里的红梅花。
季江南收回思绪,转身走进回廊里。
季家着手准备发丧,季江南布置人手蹲守各处,以防不测,同时,季怀远往嘉兴陆家去信,告知陆婉死讯。
季府门口的红灯笼突然换成了白色,百姓议论纷纷,正竞相猜疑时,季家内部放出消息,季家家主季北思因旧伤复发,溘然长逝,二子季安承与其妻陆氏于回家奔丧途中遇雪险,双双殒命。
父子二人,同日发丧。
江州府百姓议论纷纷,长吁短叹。
江州府各世家,心思迥异,欢喜者有之,愁苦者有之。
还未等到发丧之日,一对人马气势汹汹的冲进季家,为首一人乃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着雪色滚貂直裾,披同色滚边斗篷,才下马,就拔剑往里走。
门仆不敢阻拦,忙一溜小跑往后厅报信。
后厅季怀远正与季江南商议丧事操办,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心下明了。
陆家,来人了。
锦袍少年提着剑气势汹汹的往后厅闯,一路惊吓仆从无数,季江南才从后厅转出,就看见那少年恶狠狠的逼问一名丫鬟。
“陆皓尘!放手!”季江南上前喝到。
锦袍少年闻言抬头,神色越发凶狠:“好啊!季江南,我正找你呢,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那你就第一个下去陪我姐姐吧!”
说罢提剑飞奔过来,足尖轻点台阶,身形跃起如大鹏展翅,手中长剑急刺而来,刁钻又迅猛。
季江南暗骂一句白痴,动作也不慢,同样足尖点地跃起,中途身形已转,左脚在围墙上一踢,身体呈弧线形从陆皓尘上方划过,完美的避开了对方的剑,还顺便再陆皓尘背上补上一脚,陆皓尘挨了一脚,大鹏展翅的姿态就变成了四肢着地,呈大字型趴在雪地里。
季江南落地,看着摔得四仰八叉的陆皓尘,好整以暇的开口:“每次都是这招,每次都摔一回,能不能有点新花样?”
陆皓尘从雪地里爬起来,胡乱捋了捋挡脸的头发,提剑怒指季江南:“季江南!老子这次不是来找你比试的!我姐姐嫁进你家才多久,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季江南看着陆皓尘通红的眼眶,沉默了半晌,罕见的没再接着嘲讽陆皓尘,转身道:“跟我来。”
陆婉的灵柩停在偏厅,白色的幔布里飘荡在浓郁的香灰与纸灰燃过的气息,一只火盆里还烧着纸,纸张燃烧的声音沙沙作响,因等陆家人来,所以陆婉的棺椁还未盖棺,经过几天的存放,陆婉的身体已经可以放平,仪仗于冬天气候寒冷,故以尸体还未散发出异味,但是青黑的尸斑已经开始浮现,陆婉裸露的脖颈处,大片的青黑色已经剧集,那条细长的血线颜色越发发黑。
陆皓尘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扶着棺木低头颤抖,等抬起头来时,眼眶发红,强行忍了一包眼泪在眼睛里,看着异常搞笑。若是平常,季江南一定抓住机会好好的嘲笑他一番,可眼下,季江南却连如何安慰都开不口,只能抬手在他肩上轻轻的拍了两下。
陆皓尘一把丢开季江南的手,顺着棺木缓落坐在地上,半晌,才带着哭腔问道:“怎么回事?十月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季江南陪他一起蹲下,默然不语。
“凶手找到了吗?”
“没有。”
“如果找到了,一定要先告诉我,我要亲手杀了他。”陆皓尘目露凶光,咬牙切齿。
陆家自然不会只来陆皓尘一人,陆氏家主与陆氏门人还在路上,陆皓尘是单带了几名侍卫骑了最快的马日夜兼程的赶来,跑在最前面,眼下见到姐姐了,体力不支,晕倒在了陆婉的灵柩旁。
季江南安排人将陆皓尘送至客房,开始着手准备丧礼。
一日后,陆家众人才赶到,陆家主母见过女儿尸体后嚎啕大哭,其他啊一众姐弟也低声哭泣,季怀远满怀愧色,陆家家主表示谅解,但要求追查到底,季怀远应允。
陆家与季家向来交好,季三公子季江南与陆九公子陆皓尘是江浙一带有名的青年俊杰,人称“季三陆九”。季江南与陆皓尘私交不错,向来是好友。陆家更是将嫡出的五小姐嫁给季安承为妻,本是两厢美满之事,谁料突逢巨变,阴阳两隔。
此番即便明面不说,但两家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两日后出殡下葬,仆从为陆婉封棺,一旁静默的陆皓尘突然开口:“为何我姐姐的手是握着的?”
众人一愣,云管家上前解释:“九公子,二夫人没了的时候是冻僵的,后来可以放平了,可这手却是冻黏实了,丫鬟门也打不开,若强行打开,恐二夫人灵体有损。”
陆家家主点头表示理解,仆人上前封棺,陆皓尘却一把推开仆人,紧紧盯着陆婉的手:“我姐姐手里有东西。”
众人哗然,陆皓尘低声说:“姐姐对不起,我必须要打开你的手,不然我没法帮你报仇。”
说罢上手去掰陆婉握拳的手,存放多日的尸体已经轻微腐烂,用力一掰之下肉皮脱离,流出乌黑的液体,陆皓尘认真的打开陆婉的手,从中抽出一个小物件,物件沾了血,但依然清晰可见其形。
季江南一看之下,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