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谢延所愿,距上一次之后,他并没有再遇到过时悦。自那次分别以后,他马上全身心投入了一个多功能交通中心项目的设计和规划中,再也没想起过时悦。
而这一个月对时悦而言也是同样忙碌的,除了继续在超市工作之外,她又找了两份兼职,这三份工作紧凑地拼满了她所有的时间,一大清早她会起来给乳业公司挨家挨户送牛奶,白天就在超市结账找零,晚上则在金融街的高级日料店里当服务员。虽然很忙,但时悦觉得很充实,她像是一只囤积着松果准备过冬的忙碌松鼠一样,每次看到自己的银行卡存款一点点的增长,她就觉得幸福而安全,等她攒够钱,她就可以去报名上A大美术系针对校外人士的暑期培训班了。
而时亮在A大建筑系的生活也渐渐步上了轨道,他也慢慢有了自己的朋友和圈子,甚至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从半个月前,时悦就敏感地发现时亮原本有些火爆的性子变得温和了不少,并且也不怎么打游戏了,更多时候,时亮常常低头看着手机,然后就会傻笑。而一个星期前,时亮这家伙终于和时悦坦白进行了交代。
“姐,我谈女朋友了。”
时悦拍了时亮一记头:“你这个臭小子终于知道和我报备啦,说说是什么样的人?”
时亮提起女友,有些害羞:“特别漂亮,也是我们建筑系的,和我一届的,是同学呢。”他抓了抓头,“开始真没想到她愿意和我在一块,因为她家境感觉很好,我看她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挺讲究的,我听其他同学说她一个包就要一两万呢。”
时悦有些意外,她愣了愣,既替时亮开心,又有些没来由的担心,女孩条件太好了,她很怕未来时亮会受伤,然而看到时亮腼腆的样子,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掏出钱包,抽了几张人民币给时亮:“我最近打工赚的多,你拿点去,带小姑娘吃点好的。谈恋爱男生肯定要多花钱,看看电影逛逛街什么的。”
时亮有些推脱:“姐,我不要你的钱,我自己也在打工的。”
最终还是时悦态度强硬地把钱塞到了他手里。她没机会体会到的大学恋爱,希望时亮能够好好享有,毕竟这段青春宝贵,她希望时亮对大学有美好的回忆,这几乎是时悦的一种梦想转嫁了。
然而她没想到时亮的恋情很快给他带来了问题。
这天时悦正在超市为一位客人结账,突然就接到了时亮辅导员的电话。
“是时亮家长吗?麻烦过来一趟!时亮带头围堵老师,寻衅滋事了!”
时悦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A大建筑系,她按照辅导员给的地址到了教师办公楼,才看到一个办公室外面,时亮正虎视眈眈地拉着一个男人。而辅导员和其他几个女老师正在努力拉开时亮,现场围了不少人,时悦被遮住了视线,她并没能第一眼看清那男人的长相。
她不得不扒拉开人群:“时亮!你在干吗?!”
时亮听到时悦的声音,情绪激动地喊了声“姐”,但手上却没有放开,时悦顺着他的手看去,发现时亮拉着的男人,有一双修长而漂亮的手,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手的主人,有点惊讶起来。
“谢延?”
谢延的表情很难看,围观和窃窃私语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他尤为不喜欢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样当众被学生拉住挑衅,更是第一次。眼前这个他根本不知道名字的男生,已经揪住他近一刻钟了,嘴里念叨着莫名其妙的话,谢延觉得自己一向维持完美的良好修养,都快要消失殆尽了。因而被冷不丁被叫名字时,他的表情已有了不耐。
他几乎是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然后他看到了时悦,此刻她还穿着超市员工的工装,瞪着圆眼睛看着他,充满了讶然。
时悦在来的路上是非常忐忑的,她没有处理师生纠纷的经验,她对大学对大学教授这种身份的人,都有些本能的自卑和怯懦,她不知道时亮的事情严重到什么地步。然而此刻,当她看到时亮只是揪着谢延的时候,她大圩了一口气。
时亮的反应却相当激烈:“姐你认识这个衣冠禽兽?”
时悦对弟弟就没那么客气了,她一把扯开了时亮拉着谢延的手:“什么衣冠禽兽不禽兽的,有话好好说。怎么回事?”
时亮涨红了脸:“你问他!”
谢延没有理睬时亮,而是看着时悦道:“他是你弟弟?”
时悦点了点头,她本能地觉得谢延是个好人,多半又是时亮这个火爆脾气不小心有炸起来了,因而她的语气也颇为抱歉:“看来有什么误会,对不起啊谢延,我先替我弟弟道个歉。”
“姐,你道什么歉!你问问他为人师表都干了什么?!”
“为人师表?你不是A大学生吗?”时悦愕然,大概是谢延过分年轻的脸,让她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是因为时亮和教授的纠纷来的A大。
站在一边的辅导员不耐烦地解释道:“谢先生是我们请来的客座教授,人家是KPX最年轻的合伙人。好难得才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做讲座。”
时悦震惊地看着谢延。谢延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履历再好人品垃圾有什么用!”时亮却很不服,“是KPX合伙人又怎么样?利用自己客座教授的身份任意骚扰女学生,还警告女学生如果不接受他的骚扰,就不让人家作业及格,这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延皱起了眉,“我不知道你一直以来说的骚扰女学生是什么情况,我不会骚扰别人,我也根本不需要骚扰女性。”
谢延的话语虽然平实,但语气却是强势而让人信服的,他这样身份地位和长相的人,确实并没有理由去骚扰女人,或许别人不骚扰他就不错了。
“既然你说我骚扰别人,那就举证,我骚扰谁了?我怎么骚扰了?如果你都没有证据,那我没空陪你继续下去,我很忙,我先走了。”
谢延的话一贯颇为冷淡,时亮却涨红着脸,仍旧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时亮,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他骚扰女生,那骚扰谁了?”时悦一时之间也有些摇摆,看起来谢延的话很有可信度,然而自己的弟弟是绝对不会撒谎的。
时亮眼见谢延是真的准备走,才终于憋不住了:“姐,他,他骚扰的我女朋友!”
时悦呆了一呆,而她这时也理解时亮的愤怒来源于何了。女朋友被其余年轻男人骚扰,确实没法忍。
她转头看向谢延,眼神戒备而带了隐隐的怒意:“谢延,你有什么要说的?”
谢延被当面问责,态度却仍旧十分镇定,他只转了转好看的眼珠:“他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周若若。”时亮对他的态度几乎是咬牙切齿,他不能想象谢延竟然此刻还能如此淡然。
谢延听到这个名字,皱眉想了一会儿,才凉飕飕道:“哦,我知道她。”
“你当然知道她!你已经纠缠她一个星期了!天天给她发信息,给她打电话邀请她出去,甚至你还周末跑到她家门口堵截她!”
谢延扯开嘴角笑了笑:“不如我打电话叫她过来当面对质。”他这话并不是征求谁的意见,话音刚落,他就拿出手机,拨打了号码。
电话那头周若若在说什么无从得知,时悦只听到谢延简洁而冷淡的语句,却气势十足。
“我在教师办公室,你过来下。我只等你十分钟。”
对他这样近乎嚣张的态度,时亮显得很愤慨,而时悦也有些愣然。
然而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在十分钟不到后,周若若就真的出现了。她看起来像是为了赶过来而激烈地奔跑过,脸蛋红扑扑的,然而并不显得狼狈。
这是时悦第一次见到时亮嘴里的女友,她确实长得很漂亮,尤其此刻看得出更是精心打扮过,微卷的长发披在肩头,细细描摹过的眉眼,纤长的睫毛,穿着看上去就很贵的连衣裙,脚上是一双近十厘米的高跟鞋。
看起来一切完美,然而时悦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总觉得怪怪的。
而当周若若走近时,她终于灵光乍现般恍然大悟起来。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苦于被禽兽男教授骚扰而来应对的女生,反倒像是来约会心上人的……尤其是周若若遥遥望见谢延时候低头露出来的笑容……
时亮终于也觉察出不对来,反倒是谢延,神情仍旧非常寡淡。
周若若原来面若桃花春风拂面,对于谢延竟然主动打电话找她,她激动的心都快飞出胸膛了,然而当她越走越近,发现除了谢延之外,还围着三三两两的人,她就收了笑容,觉得有些蹊跷,而当她看到正盯着她看的时亮,她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若若。”
见到时亮,周若若似乎不仅没有见到男友的欣喜,反而显得相当不耐和烦躁:“你怎么在这儿?”她看了看时亮,又看了看周围。
“周若若同学,你男朋友时亮声称你一直被谢先生骚扰,所以来找谢先生讨个说法,既然你也在场,那希望大家把这件事情处理了,如果真的有骚扰的事实发生,也希望你能把相应的骚扰短信、通话记录等等拿出来,不要空口白话地就冤枉了别人。”辅导员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时亮,“之前我们学校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有女生举报男老师骚扰,但最后查明只是因为和老师发生了矛盾,想报复。学校会公正地对待这件事,不偏袒任何一方。”
“听说他是你的男朋友?”谢延朝时亮瞟了一眼问道,“我不知道原来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时悦警惕地看了一眼谢延,他在为自己骚扰女生找下台阶吗?自称自己不知道对方有男友,把一切伪装成一场正常的追求?然而谢延的表情太笃定了,他看起来一点不慌乱,这实在不像个有过错的人。
而周若若看了一眼表情玩味的谢延,咬了咬嘴唇,对辅导员道:“张老师,这件事我来解释。”
时亮眼巴巴地等着周若若拿出证据来。周若若却并没有看他,她昂起了头,眼光闪烁地看了一眼谢延,然后一字一顿道:“我要澄清一点,时亮并不是我男朋友。”
这不仅让时悦震惊了,围观的人也都喧哗起来。
时亮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周若若:“若若?”
所有人里,只有谢延是淡定而不置可否的,他安静地站着,仿佛整件事情与他无关。
周若若咬了咬牙,继续道:“我和时亮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平时也就是互相帮助学习,我常常有不会的题就请教时亮,和时亮接触也比较多,可能让时亮产生了一些误会,觉得我是他女友。”她这些话听起来像是在解释给所有人听,但她不断看向谢延的眼神不难让时悦意识到这番话是说给谢延听的,她在向谢延解释自己并没有男朋友。时悦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种最糟糕的设想……
“那我不断骚扰你给你发短信?打电话?还去你家里堵截你?这个怎么解释?”谢延终于开了口,他盯着周若若,语气听起来有一些嘲讽,“你这个故事在我这里的版本好像不是这样的。给我不断发短信、打电话,还去我车边堵截我的,好像是你。”
他说完,根本不在乎周若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继续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不在乎你有没有男朋友,也不在乎你男朋友是谁,因为反正不会是我。”他弯下腰,凑到周若若耳边,“因为我讨厌说谎的人。”
周若若终于绷不住,她哭了出来,带了怨气和愤恨,她把这一切都归结于时亮,让她不仅被谢延嘲讽,更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脸。她从来没把时亮当过男朋友,时亮那么土那么穷,要不是他学习成绩好,能给自己写论文抄作业,周若若根本不想理他!她怎么可能喜欢时亮这种人,只有谢延这样的,她才觉得赏心悦目,年轻英俊又多金。然而不论她多么主动示好,谢延就是冷淡而疏离。大概再勇敢,周若若到底是个女孩子,那天又被谢延冷漠拒绝,她忍不住哭了,不料被时亮撞见,她对谢延又爱又恨,情急之下便谎称是被谢延纠缠,好好骂了谢延一通发泄。当时听着一切的时亮非常沉默,因而周若若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跑去和谢延对质,惹出这么多事端。
“时亮你真是又穷又蠢!我只是让你帮我做作业而已!谁是你的女朋友?!都是你闹出来的事!我以后都不想见到你了!”周若若带着哭腔发泄完,才一扭头,风一般地跑了。
留下时悦还如坠云雾中,她自被辅导员叫来后,便看不清这事态的发展和走向了。
“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
谢延对于两三句话轻描淡写就弄哭周若若,看着她梨花带雨哭着跑走,显然一点也没有愧疚或者怜香惜玉之心,既然看起来事情已经解决,他便不愿逗留,说完话,便迈开了长腿。他经过时悦身边时,并没有再看她一眼。
剩下的一干人等,也因为事件中两位主角的先后离开而散了,只留下辅导员、时亮还有时悦。
时亮对这场变故都还没接受过来,他表情还愣着,比起刚才的激动,他此刻相当沉闷,时悦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对事态也猜测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心里难过而复杂,但仍然不得不先给辅导员道歉。
“对不起,张老师,时亮可能有一些误会,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时悦的态度让辅导员也缓和下来,她叹了口气,也看出这就是个感情引发的小纠纷,语重心长道:“时亮同学,以后要注意点,做事别太冲动了。很多事情是兼听则明,不要太听信一方的说法了。”
辅导员走后,时亮却仍是沉默,时悦也没有打扰他。姐弟两就一前一后走着。
大约走了十多分钟,时亮终于说话了。
“最开始是她一直来找我讨论问题,她一直对我态度很好,一直夸我聪明,说自己喜欢学霸,也好像完全不嫌弃我的家境。所以我才鼓起勇气表白的,她听了也没反对,就默认了,第二天继续笑嘻嘻找我让我帮忙写论文。我就以为我们算是在谈朋友了……”时亮低着头,有些自嘲,“原来她只是想有个免费给她写论文和抄作业的人……”
“姐,是不是我异想天开了,他们这种有钱人家的人是不会想和我们做朋友的?”
时悦心里难过,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说才能抚平时亮这一次遭受的打击和创伤。
“我是真的以为她被谢延欺负了,因为有一天我看到她在哭,问她怎么了,她就说谢延骚扰她,还骂了谢延一通。”时亮的眼里是不解,“可现在怎么事实根本是反过来的?不是谢延纠缠她不得而想要威胁报复,反倒是她追求谢延不成功所以恼羞成怒。”
时亮的表情闷闷的。他太过直率和天真了,哪里知道女生会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嘴上说着讨厌一个人,甚至痛恨地骂着,心里说不定却是喜欢着的,更不知道有些人为了得到他人的安慰和同情,从来不会和盘托出事情的真相和全部。
时悦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时亮,她没有恋爱过,但她可以想象时亮小心翼翼的呵护和爱情,可以想象当他以为自己喜欢的女生竟然被如此骚扰后的愤怒和保护欲。也可以想象当发现这一切竟然都是谎言后当众出糗的尴尬和自尊受损。
“我们亮亮这么帅,会遇到更好的女孩的。”她只好故作轻松。
时亮却低头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姐,我还是先专心学业。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资本。”
“别这么说,遇到合适的,还是要抓紧谈一场大学恋爱呀。不要因为这次,就觉得恋爱不好,电视剧里都有拍,恋爱是很甜蜜的,会让人变得更好,遇到下一个喜欢的,还是要去追,不是有个话吗?像从来没受过伤一样去恋爱。”
“我就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姐你放弃了美术系,让我才能上得了建筑系,可我竟然没好好集中精力学习,还想着谈恋爱,结果又搞出这一堆麻烦事……”
时亮的话让时悦心酸,但是比起这些情绪,她突然想到了一些更重要的问题。
“那个谢延,是你们建筑系的客座教授?这么年轻?”
“恩,是的,他很年轻,听说他在上学时候就跳级了,我听其他老师说他是建筑界里难得一见的天才。对了,姐,你认识他?”
时悦想起谢延在第一次见面那个晚上的冷淡,摇了摇头:“只是知道名字,见过一次。我一直以为他是A大的学生,在KPX实习呢。”她继续追问道,“说起来,他给你们上的课重要吗?对期末影响大吗?”
时亮有些沉默。他也同时意识到,这下算是彻底把谢延给得罪了,而谢延这门课的分数,是算入期末GPA的,一旦分数很难看,会影响到他下学期能否拿到奖学金。而没有奖学金,下学期的学费就很难撑了……时亮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当时有多冲动,他太莽撞了。
时亮的沉默已经让时悦知道了答案,时悦深吸了一口气,她斟酌了一下言辞:“谢延这个人,你觉得会很记仇吗?”
时亮的脸有点垮:“我不知道……他上课上的很好,讲的很多是业界前沿的东西,能力很强,讲课也清楚,深入浅出的,但感觉人挺冷的,挺严肃的,就是,怎么说呢,让人挺有距离感吧,都上了快半学期课了,可我们对他其余的信息一点都不知道……不过女生都挺迷他的……”
“恩……”时悦的心情也有点沉重,她也只见过谢延两次,没法评判谢延的性格。她安抚了几句时亮,把时亮送回宿舍,才往超市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