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伤得很重,听到我的哭声,费劲地睁开眼睛,定了好半天神,才看清是我,抬手摸了摸我的脸,低声道:“华儿没事……就好……”
话音未落,老爹再次晕了过去。
我心痛如绞,虽明知是苦肉计,可伤在老爹身上,痛在我心里。只是这一切,我们没有任何办法躲避,如今老爹身上受一分伤,东黎的百姓兴许就能多活一百条命。
我韶华贪生怕死是没错,可我爱上了东黎的守护神,我没有选择,只有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守护东黎的每一个生灵。
我相信,老爹会原谅我的。
为免引人注意,我们会合之后立即起程,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养伤养病。我自然有我的手段,该透露出去的消息早就透露出去了,楚炎此刻想必已经知道我与黎铮彻底翻脸,老爹也叛逃出蓟城了。
向东南方向走了百里,我们在一个小村庄安顿下来,夜雪带走了两名随从,救老爹的时候,那两人都牺牲了,夜雪也受了伤,这时候,我们基本上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在小村庄待了没几天,就收到了黎铮顺利回京的消息。京中局势本就不稳定,他这一去,正给了那些忠臣良将们希望与光明,在苏城与安报国等武将的拥护下,他顺利登上了帝位。
登上帝位的黎铮,下的第一道命令不是诛除叛党,而是查抄敬安王府,罪名是通敌叛国。
敬安王府的主子们早在京城生变的时候就被韶时接入了梅花谷,黎铮这一番查抄,只是斩了王府管家,抄没了我历年来贪污受贿所得。
自此,风光无限的敬安王府彻底没落,襄王韶华成为通敌叛国的罪人,祸及满门。而韶时因为已经认祖归宗,整个梅花谷也受了牵连,朝廷下了旨,梅花谷是为邪教乱党,但凡发现梅花谷人行踪,格杀勿论。
好在当初找到我的人是温如玉,别人并不知道梅花谷的地址,梅花谷虽然受了牵连,实质性的损伤十分有限。
该布的大局都布得差不多了,如今要做的,就只有一个字——等。
黎铮一回朝,楚炎必定即刻发难,根本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东黎本就强盛,如果不先让东黎内部消耗一部分,楚炎不敢轻易下手。虽则在东黎内部开了战,但好在眼下战事已经结束,这场仗并没有持续多久,只是上了皮毛,并没有动到筋骨。
如今两方人马都在追捕我,我只能老老实实躲起来养病,为了防止被楚炎看出破绽,知道这是一出苦肉计的只有我和黎铮、夜雪三人,那些追捕我、追杀我的人,都是实打实的来的,我要是真被黎铮的人先找到,那就只能完蛋大吉了。
消息不停地传来,黎铮很快安定了朝中局势,重新整顿了边防军务等等事宜,如今在着手安置遭受战乱的流民。
这是一个好时机,如果楚炎这时候出手,一定能打黎铮一个措手不及。可是现在我病得快要死了,他是会先来找我,还是会先去攻打东黎呢?
小村庄食物汤药都跟不上,我和老爹的情况不容乐观,尤其是我,还怀着身孕,本就是娇生惯养的人,哪里经得起这种折腾?身子一直不见好,吐得越发厉害,不得已,只好冒险到城里养病。
我最担心的就是肚子里的孩子,我可以拿自己的命来保护他,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我不得不带着他一起冒险。
当初我给黎铮的承诺是我会照顾好自己,夜雪以及整个梅花谷都会倾尽全力保护我,可这是打仗啊,哪里有什么万无一失?“照顾好”三个字,谈何容易!
我从不知,居然会有那么一天,我把一切都放在后面,把那些与我素不相识的百姓的性命放在第一位。
“华儿,你这又是何苦?”夜雪长叹一声,神色凝重,“你只是一个小女子而已,实在不必做这么多的。”
老爹服了药,睡得昏昏沉沉的,小叶在车辕上坐着,马车里只有我和夜雪两个清醒的人。
马车颠颠簸簸,我的咳嗽声与干呕声交替响起,肚子里已经吐空了,连酸水都没得吐了。
我捂着肚子,暗暗叹道:“可怜的孩子,是娘对不住你,倘若娘不能保护好你……只愿来生,你我再做母子……”
眼里一涩,我连忙闭上眼睛,哑声道:“哥哥潜进楚宫救我时,怕过么?”
夜雪看着我,良久,才无奈地叹道:“那不一样,华儿,你是我妹妹。虽然你与我并非同父同母,可在这世上,你与二叔是我仅有的血脉至亲,为了救你,刀山火海我都去得!”
“一样的,哥哥,他是我的夫君,他的江山,我要与他一同守,他的子民,我要与他一同护。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他是东黎的皇上,我是要做东黎皇后的人,我必须对得起那顶后冠!”我垂眸看着自己的肚子,四个月多月了,肚子已经有些圆润了,再有五个月,孩子就该落地了。
但不知,这个孩子可有落地的机会?
心里一苦,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夜雪仰着脸,后脑勺靠着车厢板壁,叹道:“人道襄王韶华贪生怕死,贪财好色,却不知你实则是个重情重义、有勇有谋的好姑娘!”
我不在乎名声是好是坏,我只在乎能不能帮助黎铮守住他想要的。
夜色已深,静夜里,车轮吱呀声越发清晰,蓦地,一声长长的马嘶声响起,红绡厉声叱道:“什么人!”
来了!
夜雪挑开车帘,就见马车外面围了好几圈人,最里面一圈人手一支火把,将这一片区域照得明晃晃的。
温如玉扯着一脸温润如玉的笑,拱了拱手,道:“哟,是梅花谷主呀,咱们又见面了!”朝里看了一眼,冲我笑道:“皇后娘娘也在啊!真是太巧了!”
我心口一紧,楚炎没来么?难道我算错了这一着?
我捂着胸口咳了好一阵子,才嘶哑着嗓子道:“温如玉,你来做什么?”
温如玉勾唇笑笑,驱马闪开几步,这时,我才看到他身后的人。
楚炎!
楚炎果然来了!
楚炎的脸色很诡异,既有被人戏弄的愤怒,又有失而复得的惊喜,还有对自己料事如神的得意,以及对我沦落成这副鬼样子的心疼。
我闭了闭眼,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楚炎已经到了马车窗口。
楚炎手里拿着一把剑,他将剑平平举起,一寸一寸地往外拔,火光照在剑刃上,折射出的强光晃得我心惊胆战。
我推了夜雪一把,尖声叫道:“哥,快带我爹走!”
夜雪无奈地低叹一声:“走不了了,华儿,他们人太多,今夜,咱们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那你走!快走!”我奋力推他,“快走!”
“我不走。”夜雪苦笑一声,“二叔昏迷不醒,你又病势沉沉,我不能丢下你们。”
“你不走,韶家就要绝后了!”我哭喊着,回头看着楚炎,尖声叫道,“放他走,我求你!”
楚炎勾唇一笑,冰冷入骨,只见剑光一闪,整个车顶就这么掉了,第二剑劈下来,一整块车厢板壁又掉了,我与老爹已经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剑光闪起的一刹那,夜雪从车门冲了出去,快如闪电地将把守在马前的两个黑衣侍卫杀了,然后迅速地回身守住我和老爹。
小叶吓得滚下车辕,直打哆嗦,红绡在夜雪动的时候也动了起来,杀了离他最近的侍卫。
楚炎一摆手,一场混战顿时开始,梅花谷的那两个随从很快就死了,红绡也受了伤,夜雪浑身是血,一袭白衣染成了红色。
楚炎负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好像只有看着我垂死挣扎,他眼里的恨意才能稍稍浅淡那么半分。
我默默地拔下挽发的簪子,淡淡地看他一眼,缓声道:“我一直以为,天无绝人之路,现在我才知道,你要我死,我就活不成。楚炎,你赢了。”
我的手刚刚抬起来,就被楚炎握住了。他一手握住我的手腕,一手掐住我的脸颊,冷声道:“如今,你死心了么?”
“死心了。”我垂下眼帘,看着他那粗糙有力的大手。曾经这只手是为我握剑的,可现在,这只手却亲手捅了我无数剑。
楚炎冷笑道:“韶华,你知道么?我真的很羡慕你,至少你还可以死心。可是我连死心都做不到!”
“全部带走!”楚炎自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话音未落,就一把将我甩上肩头,扛着上了马。
他这么一扛,我又开始干呕,他的目光落在我小腹上,伸手按了按,握了握拳,咬牙切齿地将我抱在怀里,附在我耳边,低声道:“你曾经让我多痛,如今,我就要你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