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记我是拼尽了全力刺下去的,我心里很清楚,倘若我留有哪怕一丝余地,都会被楚炎识破,那么,我就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威胁他的资本了。
我唯一的资本就是他的不忍,如果他真的足够狠心,那么,我只能去死,尽管我一丁点儿都不想死。
楚炎并没有拦我,只是冷冷地瞪着我的眼睛。我瞪大了眼睛回视着他,半分犹疑与胆怯都没敢流露,干脆利落地照着自己的脖颈狠命刺下。
金簪下落,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我已经彻底绝望了——楚炎跟黎铮是一样的人,得不到,就毁掉。
完了,只能给黎铮托梦,让他善待我的家人了。
金簪入肉,传来“扑哧”一声闷响,我感觉到脖子一疼,“嗷”的一嗓子就嚎开了,我立刻拔出簪子,顿时,一股血箭喷在我脸上,热辣辣的,带着浓重的腥味。
完了,完了,我死了!这下是真死了!
我既悲哀又不甘地眯上眼睛,默默地等死,可等了有一会儿,我才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我愕然睁开眼睛,低着头一看,顿时傻眼了。
楚炎的手上满是鲜血,淋淋漓漓地不住地往我脖子上滴落,过多的血迹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流,将枕头床单染红了一大片。
我凝目去瞧他的手,这才发现手掌心有一个小小的血洞。原来,他虽然没有拦住我,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左手伸到了我脖子边上,那一簪子狠狠地扎进了他手心,捅了个对穿之后,簪头又戳进了我的脖颈,因着伤口不怎么深,只是疼痛流血,却没什么大碍。
我心里一松,这一把,我押对了!
楚炎今日没任由我自尽,短时间内他便不会再强迫我,只要能保住性命与清白,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还有余地继续周旋下去。
楚炎看也不看鲜血淋漓的左手,死死地瞪着我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你居然当真寻死?!我要你,你就要死?!”
我冷着脸,倔强地回道:“我说过,你敢碰我,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楚炎恨恨地一咬牙,一拳重重擂在床头的雕花木栏上,将木栏打了个大洞,愤愤道:“韶华,好样儿的!我真是小看你了!算你狠!”
我回以轻蔑一笑,本王不念书,不代表就真的是草包,三十六计还是懂得些许的,苦肉计而已,算不得什么。
楚炎一回头,冷声道:“来人,太子妃身子不爽,不宜劳累,你们在这里好生服侍太子妃,不得有误!”
吩咐完,楚炎就怒火烧天地走了,他刚刚唤进来的两个小婢女恭恭敬敬地在地上跪着,齐齐叩头:“奴婢锦儿、绣儿给太子妃请安。”
我摆摆手,叫她们上一边候着去,她俩就很乖觉地出去了,不多时,捧着一个小木箱进来了,取出金疮药、白纱布,将我脖子里的伤口包扎了。
我摸着脖子上那块鼓鼓囊囊的白纱布,不由得感慨万千。这算什么事啊?本王好心救了个人,带在身边朝夕五年,到头来却被他逼得不得不自尽!
折腾了这会子,我也累了,恹恹地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快黑了,锦儿绣儿端上来晚膳,我肚子本来已经在叽里咕噜地乱叫了,正要去吃,突然想起来我这会儿貌似应该闹出点动静来敲打敲打楚炎,于是大手一挥,冷冷道:“拿走拿走!本王才不要吃你们南楚的东西!”
两个小丫头顿时急了,又不敢劝我,相互对望一眼,绣儿就出去了。
过了没多大会儿,绣儿就回来了,随之而来的,是板着一副棺材板脸的楚炎。
“怎么,不想吃么?”楚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冷不淡地问。
我心头一颤,顿觉不妙,没等我捉摸出来楚炎到底想做什么,那厮就走到桌前坐下了,提起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拿起筷子就吃。
楚炎一边吃一边吧唧嘴,时不时地摇头晃脑,一咏三叹:“啧啧,新来的那位北地名厨手艺真是不错,这道江米酿鸭子做得真是十分颜色,百分滋味,真真是没话说了!”
我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筷子上夹着的那块咬了一口的鸭腿,眼光直勾勾的,完全收不回来。
楚炎拈起酒杯小啜一口,啧啧连声:“这桂花甜酿三分香三分醇三分甜一分清,啧啧,不愧是母后最爱喝的,难怪,问她讨了这么一小坛,她就一脸割肉的表情。”
我伸长了脖子,狠狠咽了咽口水。
该死的!不知道人家正饿着呢嘛!
楚炎一径儿吃了这道吃那道,满桌子菜被他点评过来一半了,我又饿又气,拼命克制着不让自己破口大骂。
我得忍着,退出这一步,那可就输了!
我狠狠地往被窝里一缩,扯过被子蒙着头,自动屏蔽所有的声音与香气。
楚炎虽然没往我这儿看,却一直留意着,我缩回被子里没多大会儿,他就重重地拍下筷子,冷声道:“既然太子妃不想吃,那便撤了吧!”
我躲在被窝里,狠狠握着拳,咬牙切齿地暗骂。该死的楚炎!他怎么不去死啊!
楚炎肯定是不会去死的,他缓步走到床边坐下,没掀开被子,只是俯首过来,贴着被子沉声说道:“想死是么?好!那就让我看看,你想死的心有多坚决!”
我心头一寒,果然男人这玩意儿跟女人不同,倘若换了我是他,心爱的人寻死觅活,我定然是要拿一颗火热的心将她那块冰疙瘩捂热的,可……
可他娘的楚炎居然由着我绝食!说好的宠我爱我护我一世安乐的呢?都是屁话!
我越发恼了,虽然我知道我这火气来得很没道理,可我就是生气。
我应该明白一个道理的,这世上,除了爹娘,没有任何人是真真正正无条件对你好的,别人对你好,终归是有所图谋的,你给不了别人想要的,凭什么指望别人处处迁就你?你又不是他家祖宗!
当然,现在我还不明白,我现在只知道,我他娘的养了一条白眼狼,还被白眼狼咬了个半死!
楚炎只坐了很短的时间就走了,我突然起了一种自怜自伤的感觉,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
我如今的处境,黎铮不知道,老爹不知道,甚至连夜雪都不知道,没有人能救我,在南楚太子府中,唯一的故人,偏偏还是挖坑给我跳的!
我缩在被子里呜呜地低声抽泣,忽听锦儿的声音响起:“太子妃,您就吃点儿吧,奴婢刚刚偷偷从膳房取了一碗肉粥来,您起来吃了吧!否则饿坏了身子,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
我心头一动,冷笑道:“拿开!本王乃是堂堂东黎襄王,即便做了你们南楚的阶下囚,也有我东黎人的傲骨在,岂能吃你们南楚的脏东西!”
我发誓,所谓“东黎人的傲骨”根本就是一句屁话,但是!
这碗所谓“偷偷从膳房取来的肉粥”,根本就是个套!
我算个什么玩意儿?楚炎都下令将饭菜撤走了,哪个婢女敢私自去给我偷吃的?这根本就是楚炎的交代,哄着我吃东西!
楚炎既然还在乎我是不是真的绝食,那这一点就可以利用,虽然我会很受罪,但只要他心疼就行了。
我承认我卑鄙,我无耻,我拿别人的心疼当筹码,这是很不道德的事情。
可我别无选择。
留在南楚当太子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逼楚炎放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半夜里饿醒了,肚子疼得难受,我捂着肚子哀哀地叫,忽然黑暗中伸出一只大手,摁住了我的肩膀,好梦被惊扰的不悦声响起:“又怎么了?”
“肚子疼……”我疼得额上直冒冷汗,脑子一片混沌,不假思索就顺着楚炎的话回答了。
“叫你硬撑着!活该!疼死拉到!”楚炎气急败坏地低斥一句,翻身下了床,静夜里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内室瞬间归于平静。
他出去之后,才有婢女进来点了灯,我捂着肚子满床打滚,无意间看到床头屏风上挂着的衣物,楚炎的外衫居然也在!
过了大约有两刻钟的样子,楚炎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只碗,身上穿着洁白的寝衣。
三月中旬的夜间还是挺冷的,他居然连外衫都顾不得披,就亲自去给我做吃的了。
我整个人突然僵了,感动油然而生,我死命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为这一点点小恩小惠感动,可是……
本王做不到啊!
楚炎放下碗,将我搂在怀里,调整好姿势,又端起碗,拿勺子舀了一勺粥,凑在唇边细心地吹凉,递到我唇边,板着脸道:“张嘴!”
我木然地张开嘴,任由他将一勺芙蓉鸡丝粥送进我口中,熟悉的温软香糯在舌尖蔓延,我突然就湿了眼眶。
楚炎有些慌神,立即放下碗,捧着我的脸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痛得厉害?要不要传太医?”
我摇摇头,抿着嘴克制着酸楚的情绪,用尽全力压抑着嚎啕大哭的冲动。
他终归还是待我好的,还是舍不得看我受委屈。
只可惜,造化弄人。
楚炎不依不饶地追问,我抿着嘴不回答,他连忙唤了婢女去传太医,我也没拦着,自己端起碗默默地吃粥。
有时候我会想,像我这样既没有学问,又没有本事,脾气也不好,性格跟温柔娴淑更是沾不上边的人,有什么好的,凭什么让那么多人将我捧在手心里?
我想不明白,于是我低声问楚炎:“为什么要对我好?”
楚炎默然看着我,许久,才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只是舍不得看你受委屈。”
我垂下眼帘,放弃了勺子,捧着碗呼噜呼噜地喝粥,心里默默地盘算着,舍不得是么?那就好办了!
楚炎温柔地看着我,淡淡笑道:“喝慢点,没人跟你抢。”
他话没说完,我就呛着了,捧着碗咳得双肩一抽一抽的,脸都憋红了。楚炎无奈地接过碗,一手不重不轻地拍着我的后背给我顺气。
“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真不知这些日子我不在,你是如何过来的。”楚炎喟叹一声,语声温柔宠溺,如春江水暖,融融一团。
我抬眼看他,委屈兮兮地抽了抽鼻子,道:“你走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梁景辰蛊惑韶芳,在家宴上下毒,害死了青燕、容玉、容霞,三尸六命,朝野震惊,那段日子,我过得简直晦暗无光。”
这话有些夸张,但我想楚炎一定会信。
果然楚炎变了脸色,轻轻摩挲着我的后脑勺,怜惜不已:“黎铮想必责罚你了吧?真是难为你了!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杀了梁景辰,如此,你也不必受他陷害了。”
我勾唇笑笑,涩然道:“那厮还是逃跑了,派了那样多的人去抓,却还是没抓到,怕是以后还会有一番波折。”
楚炎轻叹道:“不必理会那些事情了,左右也是与你无关的。再吃些吧,饿了一天一夜,只吃这么一点儿哪里够?”
我听话地由着他喂,心里却是一刻不停地琢磨着,硬碰硬明显不行,看来,我得另寻出路了。
一碗粥吃完,我摸摸肚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楚炎,道:“我还想吃豌豆黄和牛乳马蹄糕。”
楚炎微一皱眉,道:“不行,你饿了那么长时间,不能一次吃太多,否则胃要胀坏的。”
我顿时垮了脸,闷闷地哼了一声,耷拉着脑袋不理他。楚炎看看我,放柔了语气哄道:“乖,你好好睡觉,明天一早我保证你醒来就可以吃豌豆黄和牛乳马蹄糕了,好不好?”
我怏怏地一撇嘴,道:“哦,那你不许骗我。”
楚炎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快睡吧,夜已经很深了。”
我依言躺下,却翻来覆去不肯睡。楚炎撑起身子,俯视着我,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我点点头,叹道:“也不知太后的病怎么样了,国师去东黎了么?”
楚炎温声安抚:“已经于三天前出发了,你别担心。”
我望着明黄的帐顶,沉默了片刻,才沉重地说:“我奉旨送嫁,却有去无回,皇上一定会很生气,也不知敬安王府会受到怎样的迁怒。”
楚炎拍拍我的手背,温声道:“放心吧,送嫁队伍已经于昨日启程回国了,等到行经东黎、南楚与西梁三国交界的青城,他们会受到伏击,所有人都会在伏击中丧生,包括你。”
原来如此!
我道为何南楚敢如此乱来,原来早就打算好了!青城是个三不管地带,鱼龙混杂,各种打架斗殴、拦路剪径的事情多不胜数,如果送嫁队伍在那里出了事,那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更何况梁景辰刚刚在敬安王府闹了那么一出,我又栽了一赃给他,出于报复心理,西梁伏击送嫁队伍嫁祸给南楚,这简直就是连狗都会相信的事情!
如果我死在青城,黎铮就算再怎么不肯善罢甘休,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倘若他真对西梁怎么着了,反而是南楚有便宜可占。
该死的楚炎!
我心里刚刚升起的感动倏地烟消云散,从前我只以为这货是个肥肥嫩嫩的小绵羊,哪知道居然是条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那么琼姿呢?”我突然想起来琼姿,她是这次和亲的正主儿,既然不能回到东黎,那么,她是会被困在南楚,还是……一并杀了?
楚炎淡淡地垂下眼帘,道:“别问那么多了,睡觉吧,我瞧着,你如今越发瘦弱了,许是连日奔波累着了,要好生养养才是。”
我心里“咯噔”一下,楚炎回避这个问题,那就说明,琼姿她……
我一把抓住楚炎的领口,厉声喝道:“琼姿呢?我问你琼姿呢?她会怎么样?”
如果真的保不住送嫁队伍,我无可奈何,可琼姿……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是太后的心头肉啊!
楚炎拂开我的手,理了理皱皱巴巴的衣襟,冷淡地看着我,道:“你若肯老老实实的,我就不伤琼姿。”
我身子一僵,软倒在床上,琼姿还在楚炎手上!他扣着琼姿这张牌,拿来要挟我!
“那么我哥哥呢?”我哑着声问,夜雪武功高强,即便遇到埋伏,我想他也能逃得掉。可若是没有一个假韶华在,夜雪想必是不会离开的,到时候真要是出了岔子,他为了救假韶华,反而中了暗算,那可如何是好?
“你哥哥?”楚炎微一皱眉,“你哪来的哥哥?”
“夜雪,我堂哥。”我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他敢伤夜雪一根毫发,我立刻跟他同归于尽!
楚炎沉默片刻,道:“好,我留他一条命,全当还你五年前的救命之恩。”
我长舒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很疲惫,缓缓闭上眼睛,冷冷道:“楚炎,你怎么对我在乎的人,我就怎么对我自己,我不想死,可也决不怕死。”
楚炎轻笑一声,笑声十分冷漠:“你怎么对你自己,我就怎么对你在乎的人,我不想你死,可若是你死了,我也舍不得让你泉下寂寞,总是要多找几个你在乎的人陪你的。”
我背后的汗毛立时竖起来了,如今我与琼姿的命已经联系在一起了,同生共死。琼姿已经是名义上的太子妃了,自然不可能再回国,我猜想,她定然被关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了。
“那么,小荷呢?”我低低地问,我来南楚已经好几天了,还从来没有见过小荷呢!
“小荷很好,只要你乖乖的,我就叫小荷来陪你。”楚炎回道,强势地结束了谈话,“睡吧,明日一早我要去上朝,下了朝回来陪你,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婢女上前吹熄了烛火,室内再次归于一片漆黑的死寂。我僵着身子躺着,飞快地思索应对之策。
如今看来,唯一能救得了送嫁队伍的只有小荷了,她轻功很好,一定能逃出太子府,给夜雪报信。只要夜雪知道我被困在太子府,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想到这些,我心里才算松快了些,蹭了蹭枕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正要睡去,突然想到楚炎说要我乖乖的,才肯叫小荷来陪我,于是戳了戳他的手臂,道:“喂,别忘了我的豌豆黄和牛乳马蹄糕。”
楚炎没好气地应了一声,长臂一伸,将我揽入怀里。我强压下不安与不适,柔顺地窝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半边床榻都凉了,楚炎已经走了很久了。锦儿绣儿在床前跪着,见我坐起身来,展出两张甜甜的笑脸,道:“太子妃醒了,奴婢服侍您起身吧。”
我点点头,由着她俩为我更衣洗漱,简单地收拾一番之后,扶着我走到桌前坐下。我有些纳闷,里间是寝室,又不是膳厅,为什么不论我是醒着还是睡着都将膳食端到了屋里来?
没等我问,锦儿就一脸讨好地笑着说:“太子妃真是好福气,您瞧,太子殿下多体贴呀!知道太子妃不喜欢麻烦,又讨厌走路,特地吩咐奴婢们在里屋备了桌凳,服侍太子妃在屋里用膳呢!”
这是我从小到大的习惯,怎么省事怎么来,楚炎是知道的。在规矩森严的太子府,他还这般迁就我,温柔细致,体贴入微,说不动容,那是假的,可也正因如此,我越发怨恨他用琼姿的命来要挟我。
分明是那样温柔细致的人,为什么非要如此恶毒呢?强迫我就那么好玩吗?
早膳用了一半,楚炎就回来了,见我大口大口地吃,他显然很高兴,坐到我对面,笑吟吟地看着我,柔声说道:“这就对了,跟谁过不去,都不能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你不是常说的么,伤心事小,伤胃事大,以后可别再闹绝食了。”
我被他说得既羞又恼,脸一红,顺手将啃了一半的紫米糕往他身上一摔。他穿了一件杏黄色的太子朝服,紫米糕砸在身上,滚落下来,留下一道紫色印迹。
守在一边的锦儿绣儿顿时变了脸色,怯怯地跪下,我却不当回事,满不在乎地说:“本来是想堵住你的嘴,啧啧,这准头有点差,砸偏了。”
楚炎淡淡一笑:“按着你这种准头,怕是狗都接不住。”
“所以你也没接住不是?”我冲他眯着眼睛笑,语气轻快地调侃。
楚炎半边脸一抽,讪讪道:“好歹我也是一国太子,你这比方打得,也未免太……”
我斜着眼睛看着他:“太怎么样?”
他也不恼,笑看着我,道:“没什么,你高兴就好。”
用罢早膳,楚炎拉着我的手,含笑道:“在府里憋了几天,闷得慌了吧?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我眼珠子一转,切了一声,撇着嘴道:“性别不同,怎么逛街?你去把小荷给我找来,我要跟我的好姐妹一起逛街!”
楚炎的脸顿时冷了下来,站着不动弹。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不跟着,我要是跑了怎么办?
我故作不知,兀自眉飞色舞,连声催道:“快呀!快去!哦,对了,我要钱,很多很多钱!我要去买买买!吃吃吃!嗯,还要去打架斗殴,你给我多找几个武功高强的小太监来,我可是要做京城第一恶霸的!”
楚炎僵硬的脸瞬间柔和了,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没好气道:“你如今已经是太子妃了,能考虑一下身份么?这般胡闹,传出去了,也不怕叫人笑话!”
我板着脸横他一眼,撇着嘴道:“你去不去给我找人?”
“去去去,我去还不成么?”楚炎无奈地看着我,摇了摇头,吩咐下人带小荷来见我。
很快,小荷就来了,我第一眼瞧见她,顿时眼前一亮,可亮完之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荷从前是个粗枝大叶的小丫头,单纯得跟一张白纸似的,心思全花在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上了,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完全没半分女人味儿。
可现在,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百褶纱裙,长长的水袖披帛在身后拖着,很飘逸,却也很繁琐。巴掌大的小脸上描着精致的妆,眉如远山,目似秋波,朱唇一点点,左眼角上贴着一片金红的花钿,镂刻成缠枝花叶的图案,看起来很动人,女人味十足。尤其是她的目光,深情款款,含哀带怨,就跟话本子里的怨妇似的。
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画风,实在是不适合单纯可爱的小荷啊!
小荷见到我,怔了一怔,立即欣喜地迎了上来,抓着我的手,甜甜地笑出了眼泪:“王爷,你来啦?”
我也很激动,欢欣地说:“总算是看见你了,这下我可以放心了!你都不知道,苏猩猩那货都快把我家的门槛踩破了呢!”
小荷笑脸一僵,长叹一声,道:“他……很担心我么?”
“是啊,他找你找得都快疯了,头发都快急白了呢!”我也有些唏嘘,小荷在时,也没见苏猩猩对她多上心,她一失踪,苏猩猩倒急得跟火烧屁股似的。
小荷黯然垂头,默然不语,片刻,扬起一张有些勉强的笑脸,问道:“王爷,你来了这么多天,怎么才来看我呀?”
我狠狠地瞪楚炎一眼,恶声恶气地骂道:“喏,还不是那个混账玩意儿!”
楚炎负手立着,淡淡地笑看着我们,仿佛我刚才那句“混账玩意儿”不是骂他似的。
小荷的手微微一颤,复又握紧了我的手,道:“王爷是怨太子殿下么?”
我微一挑眉,心里觉得有些别扭,小荷以前叫莫轻寒是“莫大哥”,如今莫轻寒变成了楚炎,莫大哥也就变成了太子殿下,小荷的接受能力还真够强的!
转念一想,小荷本就是个孤儿,跟着西梁人长大,对东黎没什么感情,楚炎到底是东黎护卫,还是西梁太子,对于她来说,没什么差别。
我笑着捏捏小荷的手,道:“你来这儿这么久了,对皇城想必很熟悉了,走,带我逛逛去吧!”
小荷看一眼楚炎,楚炎点点头,她就拉着我的手要往外走。我站着不动,拧着眉头看着她那一身千金小姐的行头,道:“你就穿着这么一身出去?”
小荷打量自身一眼,小脸一红,笑道:“那我去换过衣裳,王爷请稍等片刻。”
小荷去换衣裳了,我也进了内室,唤过锦儿给我简单地收拾一番,就去小荷住的地方等她。
楚炎一路送我们出门,站在太子府门口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尽可能老实点,别折腾得太过火了,命了一大堆随从跟着我们,这才不放心地让我们走了。
大街上没什么好逛的,我本来也就不是真心想要逛街,只不过是为了寻个借口见到小荷而已,顺便谋划一下大计。
我勉强提着精神,拉着小荷逛了绸缎庄、首饰店、脂粉坊等等女儿家喜欢的地方,拉拉杂杂地买了一大堆,将带出来的银子败坏得差不多了,才拖着她进了一家看起来很上档次的酒楼,在楼上雅座要了一个小隔间,叫了一桌酒菜填肚子。
就在等候酒菜上来的当儿,我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大消息——昨日战王府被查封,楚战被下了天牢,就在今天天没亮的时候,楚战在天牢里畏罪自戕了。
我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原来这条看似胡闹的计策,的的确确是冲着我和楚战两个人来的,既困住了我,又能借着送嫁队伍被全歼的由头嫁祸西梁,还一举除掉了楚战,好一招一箭三雕!
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楚炎的手段,比我想象得要高明得多!这货根本就可以跟黎铮那样的笑面虎拜把子了!
“王爷,你怎么了?”小荷歪着脑袋看着我,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一脸懵然。
我摇摇头,强笑道:“没什么,小荷,你这些日子过得好么?”
小荷脸上顿时泛起一片羞红,微微垂了头,低低地“嗯”了一声:“除了最初太……莫大哥受伤的时日比较难熬,接下来就好多了。他带我回到南楚,我才知道,原来他竟然是……”
这是在外面,小荷很谨慎,没有直言“太子殿下”,可见,她心里还是很向着楚炎的。
她喜欢楚炎,我一直都知道,但她一点都不怨么?楚炎突然从王府护卫变成了南楚太子,她就这般平静地接受了?
小荷看看我,叹息着说:“王爷,我看得出,你一定很怨他,可是……可是莫大哥是有苦衷的,他被人追杀,性命不保,机缘巧合,蒙你搭救。他虽然骗了你,可……可他毕竟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啊,他甚至为了替你出气,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他……”
我抬手止住小荷,很明显,这丫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能看见楚炎的好,楚炎对我的欺骗,她是不疼不痒的,甚至还是很心疼楚炎的。
我笑笑,淡声道:“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固然骗了我,到底给了我五年忠心,为我出生入死无数次,我不怪他。”
小荷仰起脸看着我,大眼睛一眨,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你真的不怪他?”
我含笑点点头,“嗯”了一声。
小荷长吁一口气,手拍胸口,天真地笑道:“那就好了,我就怕你不肯原谅他,他对你那么忠心,要是你怪他的话,他心里一定很难受。”
我心里暗暗警觉起来,小荷处处为楚炎考虑,那我呢?她怎么着也算是我的朋友,却一点儿也没关心过我心里是不是难受,这么看来,我十有八九是指望不上她了。
不过话说回来,小荷既然还能与我谈笑风生,说明她还不知道太子妃已经莫名其妙地变成我了,她那么喜欢楚炎,如果有我在,楚炎一定会忽视她,我想,她一定很乐于见到我离开南楚。
吃喝完毕,我又拖着小荷去赌坊转了一圈,将最后的银子都贡献出去之后,才哭丧着脸往太子府走。
“你看你,我就说了那一把该押小,你非不听,非要押大,看,输了吧?”小荷嘴一扁,一路走一路埋怨。
“我这不是很久没赌钱了,手生了么!”我撅着嘴,满脸不服,“还说我呢,那第三把的时候,我说了押庄家,你非要押天门,结果庄家通吃,赔惨了吧?”
我俩就这么相互埋怨着回到太子府,老远就瞧见太子府的张嬷嬷在阶前伸长了脖子看,见到我俩并肩回来了,一溜烟跑进去了。
刚进府门没多久,楚炎就迎上来了,见我和小荷还在争执不休,笑道:“好好的出去,怎么吵吵嚷嚷地回来了?”
我俩相对着“哼”了一声,甩下一句“你问她”,十分有默契地来了个背对背,却又忍不住笑意,俩人笑成一团。
楚炎笑着牵着我的手,道:“累了吧,热水已经备好了,你们俩去泡一会儿,放松放松,等会儿就该用晚膳了。”
我摸摸肚子,咧嘴一笑:“不吃了,刚刚在城东福满楼吃得饱饱的,那里的菜色可好了!”
楚炎又笑,眉眼弯弯,一点也看不出跟在我身边五年的那副死人样子。
我拉着小荷到浴室泡了个澡,满室氤氲的雾气中,我俩相互往对方身上泼水,大木桶里盛水很多,我们俩玩得不亦乐乎,半间屋子都能养鱼了。
玩得正在兴头上,门开了,我只当是婢女送衣物进来,浑没当回事儿,只扬声吩咐道:“来给本王擦个背!”
脚步声越来越近,等我看清那人的脸时,我顿时吓得一下子缩进了木桶里,手忙脚乱地抄起澡巾往身上遮盖。
该死的!楚炎居然在女孩子家沐浴的时候进来!这个下、流坯!
楚炎走近了,才看到我跟小荷一人一个大木桶,正相对着泼水玩,立即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
雾气太重,我不知道小荷看到楚炎没有,也看不清小荷的神色,只是浴室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还是小荷先出声打破了沉寂:“给王爷擦完背,记得给我擦擦。”
我顿时舒了一口气,还好,小荷没看见!不知为什么,我潜意识里总觉得如果让小荷知道楚炎属意我很不妥。
虽然她必须知道,我还需要借助她的帮忙才能逃离困境。
我沉在木桶底部,只露了一个脑袋在水面上,泡了一会儿,就起来了,边擦身子边说:“泡得热死了,我先撤了,你自个儿享受吧!”
小荷“嗯”了一声,我飞速收拾好自己,一溜烟逃出了浴室。
关于小荷这方面,我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我不能伤害她,并且,我很乐意成全她跟楚炎。
一出浴室,锦儿就迎上来,说楚炎正在房里等我。我慢吞吞地回了房,就见内室的桌子上摆着四碟小菜一壶酒,楚炎在桌前坐着,单手撑着脑袋等着。
我主动走过去在桌前坐下,见桌子上摆着两个酒杯,笑道:“我是不能再喝了,今天已经喝了不少了,再喝又要醉成狗了。”
楚炎温和一笑,抬手倒了一杯酒,道:“那就陪我说说话。”
“好。”我柔顺地应下,双手撑着脑袋等着楚炎开口。
楚炎垂着眼帘,淡淡地说:“今日二哥在天牢里自戕了。”
楚炎居然主动提起了楚战之事!
我不禁皱眉,他与我说这个做什么?他应该知道,我最讨厌被人利用,他利用了我,又在我面前主动提起来,这不是自找难堪么?
“楚战是我的敌人,那个逼死我母后、害死我外祖家满门的贵妃,就是楚战的表姨母,陷害我母后一事,楚战也有份参与。”
楚炎说着,突然抬头恳切地看着我,语气诚挚而又激动:“对不起,我还是利用你了,我不敢说请你别怪我,可是华儿,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做任何欺骗你、利用你、对不住你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