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很快我就可以带你回家了。”我细细摩挲着素素栩栩如生的面庞,心里空荡荡的,分毫感觉不到悲伤。
没有喜悦,自然也就没有悲伤。
他走了,带走了我所有的喜怒哀乐。
老爹担忧地捉着我一边肩膀,哀切地看着我,温声道:“丫头,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坏了身子。”
哭?我的素素已经死了,我还哭什么?他说过喜欢看我笑,那我就笑给他看。
我勾唇一笑,却见素素脸上多了两团水渍,抬手一摸,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我的素素于我,居然是一场芳春短梦,梦断了无痕。所谓永远,居然只是一眨眼而已。
在榻前静立了许久,我的眼泪不知何时收住了,老爹将我拥进怀中,柔声劝道:“丫头啊,咱回吧,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拿主意呐!”
我点点头,依言随老爹回房。一推开门,就见苏猩猩在门外站着,一脸犹豫,见我出来,面上一喜,随即立时敛了喜意,搓着手掌,道:“王爷,西梁又来人了,急求明日和谈,该怎么做,你拿个主意。”
“听你叫我王爷怪别扭的,你还是叫我小丫头比较顺耳。”我回以淡淡一笑,淡然道,“你去见西梁使者吧,传我的话,令西梁太子亲自递上降表,对东黎称臣,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并要送嫡出公主前来和亲,两名庶出公主、四名宗女陪嫁,请十三皇子作为质子,亲自送公主到金麟完婚。另外,公主的嫁妆,本王要抽五成。”
苏猩猩越听,嘴巴张得越大,尤其是我说到最后要抽五成嫁妆时,他的嘴里已经能塞进一个双黄鹅蛋了。
“小丫头,你这也……太狠了吧!”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我,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这样苛刻的条件,西梁会答应才怪!再说,你这般明目张胆地贪污公主嫁妆,这样真的好吗?”
我冷然一笑:“不答应正好,你喜欢打仗,我要报仇,岂不是天遂人愿了?”
苏猩猩咧嘴一笑:“这话我爱听!但你这般有意为难,就不怕西梁不从以致战火再起,回京之后皇上责怪你么?”
“皇上若是不了解我,也不会轻易将这样重的担子交给我。”我继续笑,笑得心肝生疼,“他既然了解我,还能想不到我会怎么做?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放心,天塌不下来!”
苏猩猩眉开眼笑:“好,我听你的!西梁那帮兔崽子是该好好收拾收拾,否则他们还真当自己能翻了天了!他们若是不接受,那咱们就打到他们接受为止!”
“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你尽管放开手脚。粮草是我亲自督办的,绝对跟得上,咱们不急着回朝,慢慢跟西梁耗着也就是了。”
我拨拨散落的额发,森然道:“反正不是在东黎境内打仗,不论胜负,西梁总比咱们吃亏得多,他们才是最不想打仗的,尤其是那群吃了败仗的将军,巴不得早日和谈。你放心,这场仗打不了几天了!”
老爹始终一言不发,然而看向我的眼神却由担忧渐渐转为赞许,渐渐的,又担忧起来。
制定好大政方针,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要我操心了,打仗这种事情,还是老爹和苏猩猩比较在行。
苏猩猩稍作整顿,再次出战,西梁高挂免战牌,苏猩猩却不管那么多,直接下令强攻。如此这般一天一次,虽没当真取得太大的胜利,但也扰得西梁将士疲于应付,半死不活。
我料到西梁不愿再战,和谈是早晚的事情,果不其然,就在苏猩猩第四次骚扰敌军之后,西梁接受了议和的条件,和亲银钱都好说,只是却不愿让十三皇子当质子。
苏猩猩一脸兴奋地转达使者的话,大拇指一翘,赞不绝口:“小丫头,真有你的,西梁居然答应了!太子递降表,公主去和亲,这些都好说,只是希望可以免除让十三皇子做质子。”
十三皇子是西梁皇后嫡出,皇帝的命根子,皇帝当然不舍得让他当质子,可也正因为他身份贵重,君恩优渥,否则,我还瞧不上他当质子呢!
我拨弄着衣袖上的银线暗纹,闲闲道:“不同意?那就打呗!左右我韶华狂妄不羁、任性妄为的名头已经天下皆知了,也不在乎再狂妄这一回。”
名声臭还是有好处的,既然天下人都知道我韶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那么对人渣,你还能有什么期待?
最终的结果如我所愿,西梁被迫完全答应了我提出的条件,派太子亲临丰城递了降表,又将十三皇子和三位公主、四位郡主一并送到丰城,随大军一起回京。
苏城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派了专人护送几十大车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回敬安王府,颤着嗓音问道:“小丫头,你、你该不会是真、真要、要贪污吧?”
我咧嘴一笑:“说那么难听做什么?本王这叫吃回扣!”
定下了次日回京之后,我再一次来到隔壁去看素素。
丰城一片冰天雪地,素素停尸多日,尸身仍旧完好无损。我瞧着他,心知能看见他的日子不多了。回了京城,他势必要入土,那时,我才是真正与他天人永隔,此生再不得见了。
我默默地坐在他身边,趴在他胸前,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却感受不到丝毫跃动。
我哭不出来,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生生挖去了一大块血肉。
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哀莫大于心死”吧!
我去看了一眼西梁的公主,嫡公主封号青鸢,庶公主一为青燕,一为青雀,都是如花似玉的芳华少女。
十三皇子名为梁景辰,与我同岁,却足足高了我一个头,长着一张圆润讨喜的包子脸,眼睛忽闪忽闪的很有神,嘴巴小小的很红润,鼻尖微翘,十足十的孩子气。
瞧见他的那一刻,我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一股原始冲动从脚底板直直冲上头顶心。
好想、好想、好想杀了他!
梁景辰与小猩猩一般年纪,一般身形,一般的娃娃脸,一看见他,我就想起了被箭镞射成刺猬的小猩猩,真想杀了他给小猩猩陪葬!
我只看了一眼就落荒而逃,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梁景辰却不怕死地冲着我的背影大叫:“喂!你就是韶华吗?”
我一口气跑出去老远,扶着廊柱直喘粗气,真的好想杀了他!
好想灭了整个西梁!
好想让整个西梁为我的素素陪葬!
这时候,最为伤心失意的,大约就是我和苏猩猩还有小荷了吧!
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胜利中,唯独我痛失挚爱、苏猩猩痛失爱子、小荷痛失至亲。
我一头冲进风雪中,嚎啕大哭。
明日就要离开丰城了,离开这个令我失去此生挚爱的鬼地方,我想,我这一辈子,大约都不会真心笑了吧!
风雪中突然出现一条人影,影影绰绰的,唯一能分辨得出的,就是那裹成球形的臃肿体态。
不是小荷就是狗蛋,这里除了我们三个,别人好像都是天生不怕冷的。
来人是小荷,打着趔趄跑到我面前,抱着我,二话不说就开始嚎啕。
明日启程,小猩猩的尸身也会被运回,葬入苏家祖坟。越往南走天气越热,如今才九月初,尸体是不能与大军一道运回的,只能火化了带走骨灰,否则半路上就腐烂了。小荷也到了与小猩猩彻底告别的时刻。
我俩就像傻子似的,在漫天风雪里抱头痛哭。
轻寒默默地在不远处站着,任由风雪兜头兜脸地肆虐,尽职尽责地担任忠诚的贴身护卫。
这一场哀哭,直哭到天昏地暗,肝肠寸断,老爹与苏猩猩赶了来,两人急得没法,不得已一人一个,敲晕了带回去。
醒来时,已经上路了,我睡在特制的加宽加大的马车上,老爹和轻寒、狗蛋都在。
“丫头啊,你可算是醒了!饿了吧,来,吃点粥吧?”老爹和颜悦色地摆出一张慈父脸,以询问的口气说着,但手上已经干脆利落端着粥喂了过来。
轻寒扶起我,坐在我身后,拿自己的胸膛给我当人肉靠垫。我懒懒地不想动弹,见老爹将一勺粥递到了我唇边,木然张开了嘴。
正如我对小荷说的那样,活着的人总是要活下去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我要力保敬安王府上下平安,还要为素素侍奉祖父,为安报国养老送终。
眼角的余光瞥见狗蛋拉得老长的驴脸,他死死地瞪着轻寒。我脑子里一片混沌,没心思去探究他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烦得很,不想瞧见他,于是淡声道:“狗蛋,你去与西梁皇子公主一车,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盯紧着点。”
狗蛋似有踌躇,但我的命令他从来不敢拒绝,只能怏怏地应了,老老实实下了马车。
“那是……素素?”我猛地睁大了无力的双眼,抖着手指着右前方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