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的余光瞥见白纱上慢慢渗出血迹,我顿时慌了神,一下子就恢复了力气,猛的直起身子,惊叫道:“你又流血了!”
素素看也不看自己的伤,柔声道:“你也流血了,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我慌乱无措地看着白纱上的血迹越来越大,心砰砰跳着,连最简单的叫军医都想不起来了。
却听素素含着温柔的笑意,轻声道:“留了疤就不好看了呢!不过无妨,韶儿怎么样都是最美的。”
素素居然会说情话!
我的娘哎!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回过神来,扬声冲外头叫道:“快传军医!传军医!”
轻寒应了一声,随即推门进来,离我老远就瞧见了我渗血的鼻尖,皱眉问道:“少主怎么了?”
我支支吾吾地不敢正面回答,但轻寒必然是猜得到的,毕竟牙印在那儿摆着呢。
撑到军医来,给素素重新包扎了伤口,我就撑不住了,本就高烧不退,又被素素吓了好大一跳,精神一松懈下来,人就倒了。
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了,这些日子以来的风寒高烧、劳心劳力全面爆发,竟到了缠绵病榻,起不来身的地步。
这时,我接到了黎铮的信。
黎铮实在是太了解我了,深知我那半吊子学问,写的信不但字迹工整,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就连语言都是最为浅显的大白话。
“华子啊,去边地这么多天了,过得怎么样?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天冷不冷?风大不大?雪深不深?”
啧啧,瞧瞧,一国之君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信件,居然就为了问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一边撇嘴,一边提笔回信:“华子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华子在边地打仗很辛苦,但是一想到华子这是为了皇上的江山稳固、社稷绵延,华子再苦再累都能忍住!”
先表一番忠心再说,让黎铮好生感动一把,这样才显得本王劳苦功高。
我得意地想,接着又写道:“丰城的天很冷,华子快要被冻成死狗了。风很大,华子快要被吹成风干狗肉了。雪很深,华子快要被冰成僵尸狗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我横眉冷目地瞪过去,只见狗蛋一手研磨,一手捂着嘴偷笑,见我瞪他,连忙敛了笑意,道:“王爷好文采!好文采!王爷这一笔……额……狂草?额……行书?额……不是,王爷这一笔字写得那真叫一个……额……不同凡响!举世无双!”
我翻个白眼,哼了一声,继续看黎铮的下文。
“以上呢,是朕代表太后关心一下你的日常生活。以下,是朕要提点你的几句话。”
我立马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信纸。圣意啊!那可得瞧仔细点儿,半点错漏也不能有的。
谁知,我一看,就傻眼了。
提点总共有三句话,还细心地写明了其一、其二、其三。
其一:老实点,别胡来!
其二:敢乱来,你试试!
其三:规矩点,你懂得!
我茫然地瞪着信纸,别胡来我懂得,规矩点我也懂得,可你懂得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懂得什么?本王什么也不懂啊!
我突然想起了狗蛋给我的两个锦囊,一个是“华子可是想要个太监贴身伺候”,另一个是“华子可是皮痒了”,再联系这封信,我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黎铮脑子抽抽了。
我斟酌了一下语言,提笔回道:“华子谢老祖宗垂爱,等华子回朝之后,再去向老祖宗谢恩。
对于皇上的吩咐,华子恭谨遵从,不敢有违。华子一定老实,决不胡来!请皇上放心!
华子三拜敬上。”
写完回信,一掏信封,里头还有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展开一看,是娘的亲笔家书。
娘是寒门小户出身,只些许认得几个字,但老爹十分有闲情逸致,硬是手把手教了娘一笔好字,苍劲有力,完全不像女子手笔。
我看了一遍,不外乎是报平安外加担心我们爷儿俩的,便让人给老爹送了去。
回罢信,我的力气也耗得差不多了,刚回到床上躺着,轻寒就端着药碗来了。
原本我是十分抗拒吃药的,但为了素素,我居然习惯了药味儿,很干脆地喝了药,才想起来两天没瞧见素素了,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到隔壁一看,素素已经醒了,脸色还很苍白,但气息已经平稳了些。他在床上躺着,两条手臂用白纱捆了,牢牢地绑在身上,动弹不得。
见我推门进去,素素的眼里倏地漾起满满的喜悦,刹那间喜悦又消失了,变成了浓浓的不悦:“韶儿,你为什么两天没来看我?”
不知为何,一对上素素那哀怨的小眼神,眼光一瞥间他微微干裂的嘴唇,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烧起来了,热辣辣的,浑身都不自在了,看着素素,心里没来由地扑通扑通直打鼓,舌头打了卷儿,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我睡了两天才醒。”我越说声音越低,奇怪了,本王这心里怎么好像被蚂蚁蛀了似的,虚空虚空的。
素素的眼眸霎时弯了起来:“这么说,你不是躲着我了?”
我心里越发虚了,却又莫名地不想叫他看出来,梗着脖子说道:“谁躲着你了?再说了,我干嘛要躲着你?我又没欠你钱!”
素素双眸含笑,声音柔得有如碧波荡漾:“韶儿,你害羞的样子……真美。”
……
不行了,不行了,本王快扛不住了!
我从前只觉得安若素长得俊了些,可长得俊的人多了去了,本王阅尽天下春、色,虽谈不上坐怀不乱,可一般的诱惑还是扛得住的。
但素素这样双眸弯弯、眉眼含笑、菱唇轻勾,一串一串往外吐甜言蜜语的样子,真是该死的动人心旌啊!
我落荒而逃,任由素素在后头声声哀切地呼唤:“韶儿!韶儿!”
推开房门,照旧是轻寒那张木然的脸,平淡得如同一碗白开水,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顾不得理会轻寒,推开他拔腿就跑。睡了两日的身子原本是虚软无力的,这时却仿佛吃了灵丹妙药似的,跑起来一路生风。
回了房,我直接蒙上被子,不让任何人瞧见我堪比猴屁股的脸。
因着服了药,很快我就睡着了,然而,令我猝不及防的是,即便是睡着了,耳边一声声萦绕着的,都是素素那深情款款的“韶儿”。
我醒来时,脑子里最后一个画面是我与素素嘴对嘴、四目相对的情景。
我醒了会子神,缓缓坐起身子,狗蛋又在我耳边念叨了:“王爷,皇上千叮咛,万嘱咐,要王爷切莫胡来,王爷,您这般……那不是故意拂皇上的逆鳞么?”
我自动屏蔽了狗蛋的啰嗦,撑着脑袋回想方才的梦。整个梦里的画面,不是素素在呼唤“韶儿”,就是我嘴对嘴地给素素喂药。
我骇然发现一件事情:我好像……对素素动心了。
是真正的动心,而不是调戏。
我好像喜欢上素素了,就像女人喜欢男人那样。
我怕他死,怕他伤,为了救他,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我不敢面对他,可在梦里,我又一遍一遍不停地重温那个算不上吻的吻。
我动心了,对我的死对头——安若素,动心了。
这真是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狗血事情啊!
我撑着脑袋想了许久,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怎么会对素素动心呢?
我身边有很多年轻英俊的男子,比如黎铮、轻寒、温如玉。
黎铮是九五之尊,与我是青梅竹马、互坑多年的情分,若我喜欢他,那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轻寒护我五年,寸步不离,若我喜欢他,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温如玉与我同殿为臣多年,虽没多深厚的私交,可他在审讯犯人方面简直就是我的偶像,若我喜欢他,那也说得过去。
可我居然对我的死对头动了心,醒时梦里不曾或忘。
我一定是疯了!
我苦恼地揪着头发,呆呆地坐着,轻寒端了晚膳来,我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想了想,索性趿拉着鞋子去找苏猩猩。
我需要借酒浇愁。
是的,浇愁。
很明显,素素并不喜欢我。他讨厌我绝对比我讨厌他要深刻得多,所谓的“不负”,十成十是因为他觉得坏了我的名节,必须要承担起责任。
我知道素素这人嘴巴虽然恶毒,但人品却是很好的,他只是要对我负责,不愿让坏救命恩人的名节成为他人生中的污点而已。
这也是我郁闷的所在,我喜欢他了,可他不喜欢我。
我以前不喜欢他的,可他对我说“韶儿,你害羞的样子……真美”的时候,我顷刻间沦陷。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温柔,语气太勾人,总之,我稀里糊涂地就动心了。
春心这回事儿,就跟雨后春笋是一样一样的,没破土时,啥事儿都没有,可一旦冒了个尖,那就会蹭蹭蹭地往上窜,根本停不下来。
我这会儿就处于这样的状态,春心荡漾,泛滥成灾,根本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