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说话。
原来她会说话的。
火把将小白的侧影映在擂台旁的石壁上,火影摇曳,她雪白的长发也被火色沾染。身旁的重剑寒光闪烁。她的静默一如往日,可那凛然的身影,任谁看了都会以为她是谪落凡间的仙子。
沉默的氛围很快又被近千人的话语声淹没,周围的喧嚣将洛一凡一个人抛在这里,他平缓地呼吸着,不知为何有种寂寞的感觉。
但没人会在乎洛一凡想些什么。武人们议论纷纷。而擂台上的小剑圣希维则有些无语地望着面前的那个大窟窿。
显然擂台的设计者并没有想到小剑圣上台后第一招就是把木头地板砸出一个大洞,整个擂台被小白那一记重剑轰击砸烂了三分之一,烟尘飞扬。而始作俑者自己却丝毫没有负责任的觉悟,只是低头往脚边望了一眼,而后便兴趣缺缺地移开了视线。
领主府派来的吏员似乎打算上台和两位小剑圣商量一番。但希维却打了个手势阻止了他,她的嘴角上勾,笑意灿烂。
“果然不愧是剑圣克雷莫前辈的传承……刚好,这种中规中矩的擂台也不怎么合我胃口,干脆咱们另择场地如何?”
说罢,不等小白答话,希维纵身跃上擂台旁的山壁。那山壁的最高处便是剑扬山的顶峰,山壁这一侧几乎与地面垂直,连凸起可供落脚的石头都没有几块,可希维像是刚才一眼就看穿了所有的落点似的,轻巧地踏着山壁一路向上。下方的武人们发出一片惊呼,领主府的人吓得抱住了脑袋——若是王国唯二的小剑圣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他们就做好下半辈子靠牢饭过活的准备吧。
洛一凡也不由得啧啧称奇。如此惊险的动作,他只有前世看纪录片里的山羊做过。武侠片里的大侠们虽然个个都能飞檐走壁,可那毕竟是拍出来的,这一丁点儿防护措施都不带的跳跃式攀岩,在他的两辈子中都可算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了。
小白比起她也不遑多让。几乎在希维腾空的同时,她便也朝着岩壁飞扑过去,一手持着那柄重剑,只靠一手双脚向上攀登。如果说希维的动作像是在玩耍,那么小白就活像是一头野蛮的狂兽,很难判断究竟哪边的本事更高超些,但两人的速度却是相当的。
她们几乎在同时登上峰顶,再没有半句多余的话语,细剑与重剑在空中擦出一串火星。
暴风骤雨般的金铁交击之声自峰顶震荡开来!
那峰顶比这片空地还要高出二十余米,火光被黑夜阻隔,所幸空中高悬着一轮明月,让众人能够勉强看清两位小剑圣来回攻防的身影。这剑斗根本就没有前奏,从一开始便是最为激烈的尖峰。武人们有的在欢呼呐喊,有的在凝神细望,在身周氛围的带动之下,洛一凡也不由得呼吸加速,心潮澎湃。
这就是……异界的“武”?
和他曾经想象过的完全不同。没有小说中常常用到的“斗气”,也没有电影中那些酷炫的特效,只是麻衣与轻铠身形交错,白发与金发在风中纠缠,月光下区区数平的山巅斗场中,唯有最为顶尖的剑技进行着原始的铁与血的较量。
洛一凡看不懂那些剑招。希维的细剑高速刺出,一瞬间数道银蛇弧光将小白的身躯笼罩其中。然而小白的重剑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回闪身前,举重若轻翻转着剑面,轻而易举便将那些蛇口斩于无形之间,紧接着又以横扫千军的气势向前劈砍。这一刻间不容发险象环生,可希维却表现得游刃有余,仅凭数步轻跳便完全避开了那骇人的剑影之网,趁势送上一剑逼得小白不得不收手回防。
洛一凡头皮发麻,换作他自己站在上头,估计连半秒都撑不到就变成一地湿垃圾了。
这就是“武”,却也不仅是“武”。它是舞蹈,是音乐,是诗。那月光下决战山巅的两人,每一秒都在演绎着无与伦比的暴力之美。
他看得口干舌燥,心脏跳动已近于擂鼓。
身边一个武服少年好奇道:“不是说高手之间都是一招见分晓吗?怎么她们打了这么久?”
一位老者解释:“高手也有各种各样的。想当年两位剑圣都是顶尖的武者,为了打败对方,将相互之间功法的优缺利弊、各种招式的应对手段全都研究了一遍……不管你出什么招,我都有办法能破得掉。而今他们的徒弟更是如此。就是因为对对手太过熟悉,才没法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
事实正如老者所言。小白的蛮力压不住希维的灵活,希维锐利的突刺面对小白铜墙铁壁般的防护也只能无功而返。半个多小时过去,她们对招的节奏仍旧没有减缓。
一片深色的浮云悄然遮住了清朗的月,于是夜空投下了晦暗浓重的阴影。山巅上的两人的身影没入黑暗之中,只有双剑互击的铿锵鸣响还在人们耳旁颤动。
武人们聒噪起来。有人大声嚷嚷着要求多点一些火把,但更多的人却知道这并无作用,只好一边议论一边等待阴云远去。好似远在红河城中的领主也听到了武人们的诉求,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叫,妖魅般的红光在古城上空炸裂。
在那半天染红的背景之下,洛一凡看到了令自己心跳骤停的景象——
一道麻衣白发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无声地坠入山下深谷。
“小白?”他瞪大了眼睛,狂叫一声,“小白——”
但没人听得到他的叫喊,武人们也发出一片惊呼。像是要追逐那片白影,金发的少女也从山巅一跃而下,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山下密林的阴影之中,再没有传来半点声息。
武人们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朝山边挤去,木制栏杆旁的橙色披风的卫兵们骇得厉声呼喊,甚至取出兵刃横拦前方,却仍然阻不住这怒涛般的人潮。
眼见一连串事故就要发生,领主府派来的吏员抹脖子的心都有了。而就在此时,洪亮而急促的钟声自红河城中远远传来,长短相间,一连数段,听来绝非报时的声响。
一开始只是少数人反应过来,而后随着钟声一遍遍敲响,越来越多的人停住了脚步。人们似乎都想到了什么,目光四顾,交头接耳。原本混乱不堪的场面竟在数息间凝滞住了,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在这诡异的停顿之中,一名吏员攀上了擂台,跳着脚挥舞着双臂,让刺耳的尖叫在半空中炸开——
“是警钟!是蛮人!蛮人来了!蛮人越过边境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