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鬼戎大举来犯”的快报在白石等人启程之后不久,由太子亲自呈送到了常春园的至清殿。
老皇帝疲惫地靠在金色坐榻的一堆明黄软垫之中,皱着眉略扫了扫快报,便信手丢开,对太子道:“你现在监国,你怎么看?”
“兹事体大,儿臣不敢擅做决定。”太子偷眼看了父亲一眼,依旧恭敬道:“不过接到急报后,儿臣约略也有些想法,不知是否可行,还请父皇决断。”
“说来听听。”老皇帝眼皮未抬,只接过夏公公递来的一盏参汤,慢慢品饮着。
太子道:“张可俞案发后,北疆守将受牵连者众多,目前守备相对空虚,鬼戎选择此时进犯,可说是乘虚而入。儿臣以为,当下之计,应立即充实边防。”
他略停顿下,看了看还在喝参汤的皇帝,接着道:“此事儿臣其实在结办张可俞案时已经在筹划了,只不过,朝中武将要么另有任派,要么就是惧怕鬼戎,不敢应召而往,一时间,的确没有合适的人选。”
皇帝依旧捧着茶盏,道:“鬼戎一向骁勇善战,扰我北方边境多年,我朝虽对其打击震慑连续几十年,但收效确实不大。朝中武将畏难倒是也情有可原。”
太子深以为然,颇有些气愤:“这些武将们,养尊处优惯了,平日纸上谈兵夸夸其谈,一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个个缩头缩尾,明哲保身。”
“气话归气话,整治这些人也急不得一时。现在,边关告急,总没人出头也不是个事儿。”说起吏治,皇帝就觉得头痛。这些问题形成由来已久,改变自然也非一日之功,但眼下的近忧却是要命的事儿,必须得想法子解决了。
太子道:“现成的武将不堪重用,儿臣想,索性从武职较低的军中之人现提拔有用之才,再悬以重金奖励,怎么也会有人应征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想法不错,可问题是我们没有时间啊,”皇帝抬抬眼皮,一闪而过的目光依然犀利:“征选命令传下去,报名,甄选,考核,等这些流程走下来,选到了可靠的人,却也让鬼戎攻到咱们都城了吧。”
“父皇,儿臣以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太子好似早有准备,侃侃而谈道:“走正规选拔程序自然赶不上用人,但平时对军中的考核以及风评物议一直都在,儿臣监国期间,也曾在各个边疆巡防过,对军中可用之人倒是有些认识。”
“哦?听你的意思,你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是,父皇。儿臣举荐一人,此人名叫高显,现任壶裕关十夫长。”
“十夫长?”皇帝哑然失笑,道:“虽然壶裕关位置险要,距北疆也近,可是一个十夫长,也就能负责个看城门或街面巡逻,你要一下子把他抬到将帅之位?而且,你怎么会认识一个十夫长?”
太子微微一笑道:“父皇一直教导儿臣兼听则明,需不拘一格降人才,别说十夫长,就算是柴门布衣,如果有可用之处,儿臣都会留心。”
皇帝嗓子里似乎有痰,颇有些不痛快地咳了两声。
太子继续说道:“高显其实早就升任副将,带兵打仗颇有些韬略,早前西境的犬芒族为患一方,经年未决,西境的地几乎给犬芒侵去了大半,这高显到任后因地制宜,屡出奇兵,只不过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平定了犬芒之乱,收复了全部失地。
“这次立下的大功本能保他升任将军,但被当时他的上司冒顶了功,他气不过便申请调离,去了北疆守备,但又因为顶撞当时的北疆主将,竟被贬为一个小小十夫长。他这人脾气怪,也许是被伤透了心,说当个十夫长,给个金山也不换,居然就在这个位子上干上了,上司主动给他升职他都不去,这都快十五年了。”
“就算如你所说,这是个可用的将才,但脾气如此古怪,升职都不要,你有什么把握能启用他做将呢?”皇帝看着自己自信满满的大儿子,问道。
“高显这人虽然桀骜不驯,但有一点可让人加以利用,他是个大孝子。”太子给皇帝陈述道:“他母亲守寡多年,从小辛苦拉扯他长大,高显一直对母亲恭敬有加。他到北疆赴任后,想到北疆苦寒之地,老娘年迈恐难适应,遂自己一人赴任,家眷和老娘都留在了他的家乡承州。大概两三年前高显之妻因病去世,又没有留下子嗣,他家也请不起丫头,只剩下高显老娘孤身一人,无人照料。
“儿臣的田庄恰巧在承州,当年冬天,儿臣到田庄办事儿,看见街上有一个要饭婆子快要饿死,一时恻隐,把她救到了庄上。后来才知道,这个婆子便是高显的老娘。高显其实在得到夫人过世的消息后也正在往家赶,只不过因为路途不平耽搁了行程,才让他生病的老娘差点儿成了路倒儿。
“高显赶回承州,得知老母被儿臣所救,到儿臣庄上拜谢感激不已。儿臣怜他常年在外保家卫国,连自己老母亲也不能侍奉在侧,遂特准他母亲在儿臣庄上住下,并专门划拨了一批使唤丫头小子照顾着,且按月供着粮食银钱。”
皇帝听罢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这高显为报恩,自当心甘情愿为你肝脑涂地。只是,就算高显可启用为将,想那北疆驻兵有一部分跟随张可俞父子谋反被处决,剩下的兵力本已不足,这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为张元张华旧部,这高显空降而去,还是一个区区十夫长出身,如何能服众?”
太子早知皇帝当有此一问,此时听到,不由微微一笑,随即挺了挺胸,对答如流:“北疆兵力有缺,可从相近的壶裕关临时调拨,急行军的话,一天可至,这个倒不难。至于安定军心,高显一人的力量的确有些不足,”太子看看高高在上的、正盯着自己的老父亲,缓缓道:“儿臣不才,但在收买人心上还是有些法子,因此,儿臣自请到北疆督军。”
“什么?你去督军?”皇帝闻言,果然有些吃惊,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手按锦榻,侍立一旁的夏公公眼色极快,马上上前扶着皇帝慢慢起身。皇帝踱到太子身前,道:“刀剑无眼,你以王储之身亲临边防前线,虽能鼓舞士气,但作为父亲,朕真是不放心啊。”
太子没想到老皇帝竟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的心底似乎悄悄淌出一股暖流:父皇心里还是有我的!这想法使太子心神激荡不已,再开口时竟有些哽咽:“父皇……”
老皇帝不动声色,只是拍拍太子的肩头,叫一直跪着的他起身说话。太子谢了恩,站起身来,双腿虽然酸麻不已,却也不敢乱动,只垂首恭敬站着。
老皇帝来回踱着步子,暗自思忖着。张可俞一案,兵部军中牵涉甚广,众多要职空缺不说,军队的士气也大受影响。在这档口,如果有皇子亲自率兵,鼓舞士气不说,关键是比较能放心呢。
可是,太子这个王储已经做了二十多年了,明里暗里都曾表示过对自己的不满,如果他这次出去,只是借督军之名,行谋反之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是,现在还有更好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