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的转身,月光洒了一地,碎了一地,元瑾用尽生命中最后一口气,笑着看她踏着血路,一步一步朝宫门外走去,君默然徒然失去全部力气,再也无法开口,当她的身影渐渐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夜色中,胸前的鲜血终于争先恐后的涌出,他终于感到疼痛。
拖着疲惫的脚步,他转身走入明昭殿,这时有士兵偷偷的侧过头去,蓦然之下发现,那个向来以铁血著称的帝王,将头抵在墙上,泪流满面。
当旭日的第一缕阳光落上城头,漫上金銮殿的紫金柱上,血才堪堪止住。
天地辽阔无涯,何处才能容我无愧于心,安然睡去?
冬去春来,时光流逝,繁花挂了一树又一树,绵绵细雨下个不停,那雨像是漫天飞舞的泪花,渲染了迷蒙黯然的气氛。
明昭殿前的那一场浩劫已经远去,她却未能分清是梦是幻,当晨曦初现,已经置身皇城之外,喧闹远去,她终是选择了归于平静,让落满了一地的斑驳记忆渐渐模糊,尘埃落定。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她擦拭着墓碑上精雕细琢的正楷小字,任由冰凉的雨水湿了脸颊。
“小宣,替姐姐好好照顾父皇母后,百年之后,我再去向你们赎罪。”她慢慢站起身来,雨水已经将鬓发打湿,冰凉的感觉从身上传来,修长的手中一寸一寸从墓碑上移开。
记忆中那张鲜明的脸已经在模糊,一转眼,便是流水般的十余年,三月繁花似锦,她何处去寻昔日笑颜。
彻骨的痛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剩下淡淡的痕迹,她举目四望,尽是一片惨淡的荒芜,这里距离皇城并不远,习惯了这份安逸,在此了却余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山顶上寒风猎猎,空气中仍旧能够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将酒杯中的酒倒尽,她转身离开。
清明时节,路上行人不断,擦肩而过的人们都在缅怀着逝去的灵魂,这一段路距离那座小城还有很远,她手中撑着伞,蒙蒙的细雨从天而降,衣摆上已经沾染上了许多尘土,路边的野草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一阵心酸从心底涌上,莫名的疼痛在心底扩散,让她控制不住,顷刻间泪流满面,这种心痛从心底蔓延开,让人无法去压抑,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夹着雨水的冰凉。
天边是灰蒙蒙的,她举目看去,天地间一片苍茫,看不清远处迷蒙的景致,凄迷的眼中被泪水模糊,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悲伤的气息,她不懂这突然刻骨的心痛从何而来。
侧目间,一座孤坟静静的映入眼中,上面长满了荒草,墓碑上的字迹被雨水履上,隔着距离,她看不清上面细小的正楷小字,只觉得内心被一阵阵的绞痛所替代。
难道我也触景伤情了么?
为何在拜祭祈宣的时候都不曾出现的痛楚会在此刻翻江倒海的涌了上来,苏漫不懂,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那座孤零零的坟墓,在这个让人断魂的日子里,那样苍凉且孤寂。
没有留下任何人拜祭过的痕迹。
直到泪尽,她才慢慢抬头,扫视着眼前这寂寞荒野。
手中的纸伞随风被摇晃了几下,抬起步伐,渐渐收回目光,朝前走去,细雨衬得那一抹孤单的身影更加寂寥。
那些悲伤已经远去,那些人都被尘封在记忆的最深处,可她为何还会在路过莫名的孤坟前,泪流满面?
白色的身影融入蒙蒙的雨中,在安静的孤坟上,她错过的墓碑前,静静的刻着一行字:穆秋涵之墓。
一阵风吹过,坟前的荒草摇曳着,细雨落下冰凉雨点纷纷坠落在地上,,没入尘土中,再不见半分痕迹。
不远的一树繁花,纷飞在雨中,雨气里弥漫着花香,一如从前他身上淡淡的清香之气。
锦绣河山的波澜壮阔,她曾想看遍,却爱上这座小镇的安逸,春日里烟雨蒙蒙,柳条摇曳,她在这份静谧中逐渐淡忘一切。
宫变之后,她在此隐姓埋名,将苏祈宣的骨灰安葬在苍崎山上,只因他喜爱白雪皑皑的景象,满天的白雪覆盖的冬日里,他曾说过:“姐姐,若是一年四季都能打雪仗就好了。”
我不忍将你放在终年被雪覆盖的荒凉之地,却能让你每年都能看到最美的雪景,苍崎山上曾有一个承诺,他最终没有兑现,只因无法等到那一日,她在盛夏中离去,白雪飘飞的季节里沉寂,仿佛那一个冬,覆盖的是二十多年来的全部记忆,春日的阳光是她重生的象征。
一树梨花之下,香气萦绕,一卷泛黄的书籍,一杯清茶,她在午日的阳光下微微眯着眼眸,享受着安宁与平静。
旁边静静放着一架古琴,她会在心血来潮的时候弹奏一曲,琴声袅袅,余音绕梁,也会在闲时同自己对弈。
只是不再过问前尘旧事,如同垂暮的老人,闲看庭前落花,云卷云舒。
生命中少了有些东西,她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唇边泛起一丝笑,轻柔得如同午后的风。
尘埃落定,她匍匐在波谲云诡的人世,最终这一片方寸之地,能容她静静睡去,她没有选择去结束生命,只因曾经那人以命相护,让她好好的活下去,即便没有了最后的念想,也为了那个承诺。
当心底的猜测成真,她没有去追问他魂归何处,穆秋涵虽然已经消失在生命中,却永远成为了路上最美的风景,经年不灭。
阳光穿透窗棂,洒入内殿,纸张被风吹起,掉落在地上,君默然揉着发疼的额角,眉宇间淡淡的疲惫掩饰不去。
“皇兄。”
君默希静静站了很久,直到他搁下手中的笔。
“你来了。”身体微微向后仰去,不过大半年光景,他冷峻的眉目间,不见凌人的气势,反而多了一抹淡淡的忧愁。
“替朕看看这圣旨可有不妥之处。”指着案台上的一抹明黄,他淡淡道。
君默希上前,低眉看去。
“皇兄果真决定好了么?”
“事情也拖了这么长时间,该是时候有个了结。”手中的玉玺重重盖了下去,像是下定了决心。
“臣弟遵旨。”
他抬起头来深深看他一眼,声音里都透着浓浓的疲惫。
“朕知道对不起你,但朕无法放下天下,若是你,朕便能够放心了,默希,这一切……就交给你了。”
手中的圣旨透着沉重的气息,君默希伸手去接过,那样沉重的担子,他从不曾想过会踏上那个宝座。
“皇上,奴才已经按照皇上的吩咐,将各宫娘娘安置好了。”
“好,朕知道了。”
“博阳侯在外求见。”
君默然沉吟片刻,继而看向君默希。
“殷卿,终究是朕负了他,朕亦不想再为难他,皇弟就按照自己的意思,下旨吧。”
“臣弟明白。”他看着手中的圣旨,目光沉静。
明昭五年,君默然病逝,传位于景王。
此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苏漫路过街上,看到皇榜上的内容,清澈的眼底依旧沉静,只是衣袖的手颤抖得厉害,阳光下,脸色苍白如纸。
越过人群,她推开小院的门,槐树散发着熟悉的香味,树荫下,那架古琴静静的放在原位。
棋局尚未结束,从树叶的隙缝中透下来的阳光洒落了点点斑驳。
她闭上眼躺在椅上,睡梦中,香气萦绕,花落如雨,漫天飞舞的花海中,站着眉目冷峻的男子,身姿毓秀,俊雅不凡。
“阿漫……我回来了。”他的笑容毫无阴霾,只见一片清朗俊逸。
她笑看着肩头落下的花瓣:“桃花开了。”
他走过来,牵起她的手:“跟我一起去看花吧!”
他的手,冰凉透骨,苏漫一个激灵,蓦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没有极端的绝望,仿佛知道他的到来,目光摇摇看向紧闭的院门。
直到一声细微的呼唤,阳光明媚下,在她的视线中,那道清俊的身影渐渐走近,眉目依旧,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阿漫,我回来了。”
她起身站定,微微含笑,凝视着他的脸,伸出手去。
这一刻,他只觉宁静喜乐,心绪开阔,这一生,别无所求了。
一阵清风吹入,那一株桃树下,花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