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这些日子似乎越发的安静,不似之前那般咋呼,也不是那么傻乎乎的,说话时,也总是尽量四个字四个字的说着,似乎是为了显示他不那么傻了。
关四婶看着心情也是很好,老夫人却是眼神明灭,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又似乎只是看着那雨帘。
潼瑛又伸出手去,看着那屋檐落下的雨水在手中停留再滑落,比沙漏更细腻,比绣线更柔和,她收回手,看着一颗水珠还停留在掌心,将她掌窝的掌纹放大了一些,她模样认真,却是让关四婶看的也入神。
“潼瑛,到关家这些日子,可有习惯了些?”
潼瑛听着关四婶问话,这才收了手,轻轻地握住,让那一滴水珠慢慢在手中挤压挥发溜走,她看去关四婶,却是仔细回想了一番,然后才点着头,“娘和奶奶对我都很好,大山也很好,所以,还算习惯。”
“我不是说这些,我是问,这每一日过的似乎都一样,但又似乎不一样,可偏偏每一日都没有停歇,嫁进来的当天你便去过菜籽地,后来收过秧水,看着我们插过秧,等着苞米长大又被我们摘回来。
每一年我们都在重复前一年的动作,时间大体一致,只是天气稍有些变化,也许明年今天此时不会有雨,我们会去查看田地里的谷穗,等到再一年的时候,也许此时雨已经停下,然后起了一道彩虹我们正仰头看着,每一天我们都要去劳作,没有多余的可能……”
关四婶说着话,眼神中夹杂些许无奈,潼瑛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些什么,所以只是看着她。
“你若是在绣房,也许会有更多的可能,创造出更美好的绣样,兴许会将你的绣品拿去给更多人发现,你会出走到更大的城市,遇见更优秀的人,但是你的人生在你嫁到关家的时候就注定了!”
雨水淅沥,在院子里的地面上砸在土坑,似乎有些怒气要发泄,阴郁的天气和夜晚总是会让人多想,此时关四婶的神情便是让潼瑛警觉到她的不一样。
也许关四婶说着潼瑛的选择,实际是念叨着她自己的选择,只是潼瑛不知道关四婶的故事,只能听着她说着。
关山也很是听话的看着关四婶,眼神里还带着些许的疑问,只有老夫人刚刚明灭不清的表情,此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关四婶继续看着雨,没打算再继续,潼瑛在老夫人和关四婶的表情之间来回看过后,这才应道:“重复的一生确实有些枯燥,毕竟现在这个时代,没有种粮食的大奖,没有耕地的比赛,我们做的只是为了获得一口吃食,不是为了更多的名誉或者钱财。
可是我们一样面临生老病死,即便我选择继续留在绣房,在经历了千万次的刺绣打磨,获得了更多的人认可之后,我还是一样躲不过生老病死。
只是活法不一样,没有对与错,也不算事注定,因为每一次改变,都可能让后半生改变。”
即便她当初选择嫁给关山,留在了关家,她若是真的愿意,也一样可以去求情,获得在绣房的工作,然后人生再一次改变。
只是让她再次追求一些她不一定喜欢,别人却是抢破头的可能,她便又回到了过去,活成了潼家的潼瑛,而不是关家的潼瑛了。
雨水继续从天坠落,四人皆是沉默起来,似乎那一朵阴云不是从天而来,而是一直压在他们的心上。
只是各自心里的阴云出现的不一样,原因也不一样,但是都能压的人时不时在深夜难眠。
经过一次奇怪的深层谈话后,潼瑛觉得关四婶对她的态度有些变化了,当然不会是变坏,反倒是她感觉自己似乎更加被信任了。
往前关四婶还会担心潼瑛对关山照顾不周,最近关四见着关山有什么问题,都直接扬着下巴让他找潼瑛,像是要将照顾关家的重任交给她一般,一时间也让潼瑛内心有点慌神。
谷穗因为金黄的太灿烂,早在那场雨没几天后给收了,这几日用着竹编的席面铺晒着,一院子的谷穗金黄,小楼也是有些脱水后的苞米金黄,倒是映的关家很是好看。
潼瑛也是猜测的,村中各家几乎都是这般模样,很是充实热闹的样子。
不过关山对于粮食不感兴趣,只念着每个季节里吃食,如今秋意渐浓,便是见着收割稻谷后空档的田边一处,一棵不算低矮的柿子树,缀着红柿被风吹的摇摇,看起来十分的诱人。
潼瑛学着之前关四婶的样子,捞了一把谷粒,然后又从手里任由谷粒落下,听着谷粒碰撞间的清脆声来判断太阳晒干的程度。
关山从关四婶那侧过来,已然告诉了关四婶想要摘柿子的事情,这才被支着来找潼瑛,潼瑛回头看去关四婶,倒是见着她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头。
潼瑛这才抿唇,然后拉着关山往屋里去了,进了里屋,寻了门后搁置的一个小竹篓,才见着潼瑛将竹篓递给关山。
“待会儿我去摘,你便举着篓子,我好将红柿放到里边,好不好?”
“嗯,都听瑛娘,的!”
潼瑛听着关山说话的断句,不由得一笑,关山见着她笑,自己也跟着吭哧一声笑了起来,两人倒是看着对方,笑的更加前俯后仰。
老夫人站在堂屋外,听着里屋那方两人的笑声,这才看去篱笆院便站着的关四婶,“欢喜是欢喜,我看着潼瑛丫头也是慢慢顺眼了,可是这都大半年了,她嫁到关家如今,也没个动静,多少让人担心啊!”
关四婶本来还笑的欢喜,听得老夫人的话,也是慢慢收了笑,这事儿总不能怪人家潼瑛吧!毕竟关山那般心智,只怕也不知道那些男女情史,她一个女人,同潼瑛讲说自然能行,可是关山那般,她如何教的……
一时间关四婶也是神情凝重起来。
潼瑛带着关山出来,两人手拉着手,便是见着屋外两人很是怪异的表情,一时间也是奇怪了起来,倒是没有多问,只是朝着关四婶问道:“娘,那树,我能爬嘛?”
关四婶回了神,又转头朝着那田边方向看了一眼,“以往我也爬的,那树这些年也没有长的太高,你试试吧!”
潼瑛微笑点头,拉着关山便朝着柿子树走去了,关四婶和老夫人却是殷切的看着两人背影,越发的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