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包间都陷入沉寂,陈副将眉头紧锁,面上笼了一层阴云。
“不如我们还是上报皇上,让皇上定夺此事吧。”陈副将道。
“父皇既已下令,万不得已没有撤回的道理。如今朝中势力错综复杂,萧氏一族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消息传回京中,他们必定会颠倒黑白。何况我们手里的证据少得可怜,难以使众人信服。”辛筑摇头道。
萧氏一族?
楚晏虽生在楚国,可对周国萧氏一族还是知道的。
当今太后乃萧家女,太后亲弟被封为荣国公,几个侄子身居要职。
皇帝并非太后亲子,当初他能上位还是借了太后的势。皇帝即位前就娶了太后的侄女,虽然皇后体弱,生的二皇子也早夭,但这并不妨碍朝堂上萧氏一家独大的场面。
“那我们就这样一直拖着吗?”陈副将皱眉道。
辛筑抿唇不语。
突然一个士兵上来打断了他们,他向辛筑和陈副将行礼道:“王爷,将军府的小厮来报,柳大人携皇上圣喻,已经到将军府了。”
辛筑抬睫,透过窗户望向遥远的天际,“催我们的人来了。”
陈副将面上一滞,眼神里的焦虑更甚,叹了句,“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一只飞鸟掠过蓝天,倏地不见了踪影。
辛筑目光沉沉。
柳颉安。
只怕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毕竟是带着皇上谕旨,辛筑让陈副将留在赌坊,自己往将军府去了。
楚晏慢吞吞走出包间,真正的皇帝亲使来了,她这个假冒的密使还瞒得住吗?
辛筑一路快马回到将军府,看到门外停着辆青布马车,朴实无华甚至有些寒酸,马车后面跟着数百黑甲士兵。
乘风跟在他身后,心里有些诧异。
皇上派他传旨,怎不为他安排舒适体面的马车?
柳颉安本是丰安九年的二甲进士,一开始在翰林院修书,虽有满肚子圣人道理,心里却只想升官加爵对那些不屑一顾,傍着萧家一路升到三品大员。可偏偏很多百姓就吃他这套对外的做法,还以为他是个一心为民两袖清风的好官呢!
再加上他是贫寒士子出身,很容易就博得百姓的好感。
可在京城为官的,有几个人不知道这位柳大人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吃人不吐骨头?
有一回吏部侍郎之子在背后骂他是奸臣,不知羞耻,正好被他听到了。他当时笑笑没说什么,第二天就在朝上参了吏部侍郎一本,罪状哗啦啦写了整整两页!
说起这个吏部侍郎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只是偶尔收点小贿赂,逛逛花楼。京中官官相护,权利错综复杂,谁也不会把这些事拿到台面上来说。
而这个柳颉安背靠萧家,谁也不放在眼里,硬生生把吏部侍郎从小到大做的坏事扒光了给皇帝看。
皇帝不罚也对不起这整整两页的罪状啊,于是把他贬了两级,去大理寺当寺丞了。
吏部侍郎还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这尊煞神落到这个地步,柳府的小厮就送信来了,里边一番委婉措辞,实则是说柳颉安已经手下留情,他手里还有两页罪状没呈上去呢。
吏部侍郎看得是一身冷汗。再降两级估摸着他就要被赶出京城了!
信的末尾还顺便提了句贵府公子口才不错。
吏部侍郎疑惑,怎么就跟自己儿子扯上关系了?
他一问自家儿子,总算明白了事情起因,恍然大悟柳颉安是在威胁他呢!
若是他不好好惩治儿子,那两页罪状明日就会出现在御案上,他这官也别想做了。
侍郎只好狠狠心上了家法,吩咐下人打三十大板,打得儿子都出气多进气少了才敢叫停,火急火燎把人送到房里医治。
第二天上朝,柳颉安果然没再参他。
正当他舒了口气的时候,柳颉安走过来轻飘飘对他说,贵府公子才华横溢嫉恶如仇,当有大才,不如送去静安书院潜心读书。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相信寺丞定然明白。
要知道静安书院在深山老林里,讲究的是苦行僧般的读书方法,京里的达官贵人没有一个愿意送自家孩子去那荒山野岭的。
吏部侍郎敢怒不敢言,想想儿子还躺在床上发烧呢,拉下脸求柳颉安高抬贵手。
柳颉安不置可否,提了一句那两页罪状,吏部侍郎只能含泪点头说过两个月就把儿子送去。
他不送去之前那三十大板不也白打了吗?
可怜吏部侍郎的儿子,被打了三十大板落下了病根,自那以后就不良于行,到现在都还在静安书院当苦行僧呢。
他这种不管不顾疯狗一样的做法,让不少人都忌惮不已,对他避如蛇蝎。
辛筑三人翻身下马,侍立于马车旁的小厮对里面的人轻声说了什么,才徐徐拉开青布帘子,请这位柳大人出来。
一双素履跨出轿门,绛紫的官服迤逦而出,布料在阳光下泛着细腻亮眼的光,细密繁复的暗纹时隐时现。
他的肤色很白,像汝窑里的白瓷。墨黑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一双褐色瞳孔的丹凤眼微微上挑,薄唇殷红,面上似有隐隐的笑意,又好像只是一片疏离。
华贵繁复的三品大员官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面容近妖。
他在地上轻轻站定,不急不缓地抚平衣衫上的褶皱,才躬身行礼。
柳颉安勾唇道:“王爷好久不见。”
辛筑长身玉立,语气淡淡,“京城一别,不想在此处见到柳大人。”
“看来——王爷不是很乐意见到微臣呐。”柳颉安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这该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他这样明面上问出来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
辛筑面色不变,“柳大人多虑。既是奔波多日,不如先进府修整。”
“唔,多谢王爷美意了,不过还是先办完陛下吩咐的差事吧。”柳颉安看向辛筑,一旁的小厮马上拿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弓腰呈给柳颉安。
“请吧,王爷。”柳颉安转向将军府大门,眼神却还落在辛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