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是我身边为数不多的钟于做菜的人,其实有时候,一个人最终的爱好,与他小时候尝试新事物后收获的赞美是有很大关系的。
小羽幼时,父母远在外地,与奶奶两个人住在河边,奶奶心善,与左邻右舍关系融洽,也是因为临近河边,邻舍中尚且还有几户渔民,隔三差五都会有拿来新鲜的各种鱼类,时间太久,奶奶做鱼的味道已经太远,远到已经忘记了滋味。
只依稀记得奶奶瓷罐里泡过的豆浆,豆浆是土话,并非是喝的,而是用黄豆和盐糖泡制出来腌菜,那时邻居开了个粉店,小羽最喜欢的便是去单点一份细米粉,用奶奶泡的豆浆凉拌,豆浆因为发酵,咸香味再被热水烫过后的米粉激发,气味分子得以释放,香气扑鼻而来,顿时让人口舌生津。
而对于奶奶所做的味道,只停留于此,再无其他。
小羽真正下定决心学菜,是叔叔的菜突然变了“味”。
有时候,年轻与年长一辈的争执,更多的是岁月让彼此的心境发生了不同的变化,两者的侧重点逐渐偏离,这种偏离会让彼此的关注点产生冲突,进而引发争执。
从小小羽爸妈便不在身边,倒是姑姑叔叔一到周末便相携而来,同行的还有他们的儿子,小羽也因此经常往返于姑姑叔叔家。从小到大,小羽就觉得叔叔做的湘菜是最好吃的,即便后来去了许多地方,小羽仍这样觉得,至少湘菜一块,在小羽心中,无人可及。
叔叔做菜的花样并不多,但总得来说都很辣,而且很对小羽的胃口。
还能清楚的记得,当时他们还住在钢管厂的11栋一楼,每当叔叔买了青蛙或者鸡时,小羽都要满怀期待去冰一瓶水,丝瓜烧青蛙将丝瓜与青蛙的甜和青椒小米椒的辣完美融合,用啤酒八角桂皮去腥味,半碗饭下肚,已经要喝冰水了。
每每这时,姑姑总会在一旁抱怨,做菜又这么辣?
往往叔叔都不甚在意,说一句青蛙不辣不好吃。
小羽在两人的对话中,大快朵颐,把青蛙和丝瓜拔去一边,一筷子青红相间的碎辣椒就是一口饭。
姑姑叔叔每次都说别这样吃,一方面担心侄儿的身体,一方面又有些庆幸侄儿能吃的开心。
一顿饭吃完,偶尔剩些辣椒和汤汁,小羽也是抢着不准叔叔倒掉,第二天早上加一点放进粉里面,一顿早餐可以加分不少。
偶尔叔叔怕小羽吃坏肚子又或者伤了胃,会心疼地将辣椒倒掉,偶尔也会留下。
叔叔的菜成了童年时小羽最为印象深刻的味道,如果长此以往,倒也岁月安好。
但是岁月变幻,人的感悟也会随着年龄的增大而改变。
不知何时开始,叔叔的菜突然不辣了,小羽听姑姑说了叔叔十几年而没有改变的事,突然一天就变了。
小羽不解,也曾疑惑的问为什么,叔叔的回答只有一句,对身体不好,就像他之后再也没往冰箱里放水去冰,再炎热的天也不喝冰水。
那时年纪还小,小羽只知道最爱的味道从此没了,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学会这几道菜。
那时小羽刚去一中,一放假就往姑姑叔叔家跑,每到叔叔做菜,他总要呆在厨房看看流程。
湘菜的做法,与火候有很大的关系,即便知道所有的步骤,也未必能做出想象中的味道,整个高中时期,小羽的做菜并没有长足的进步,倒是高中的时候,爸妈来了一中任职,寒暑假一家人都呆在一中,妈妈教了下小羽切菜,除了大拇指外的其余四个手指轻轻弯曲压住菜,刀不至于斩到手。
高中三年,印象深刻的是奶奶病重,小羽当初放月假,每个月一放假就去南华附一看奶奶,有时候呆的久一点,都会觉得无趣,到底是小孩心性,总归是贪玩的,不明白有些人,一转眼便是一辈子。
倒是附一外的鑫隆包子铺的包子大而肉多,让小羽印象深刻。
小羽想起小时候随爸妈去广西,吃过枕头粽,因为掺入了粉末,糯米变成了黑色,其中更有肥肉板栗,是小羽吃过最好吃的粽子,他曾一度想去学了这门本事,回家乡开一个粽子店铺,做得好就开分店,做不好就勉强度日。
倒是大学做了点小生意,小羽的身边多出了一些眼光独到的人,他们分析道,其实你想过没,可能咱家乡的人会愿意早上买两个包子而不会愿意买一个粽子,因为这已经成了一个习惯。
后来小羽去了广东,更是清楚了糯米不易消化的道理,再次回想起来,只当是一个笑谈。
奶奶很快走了,走的时候小羽正处叛逆期,常常与爸妈争吵,记得奶奶临走之前还拉着小羽爸的手说,小羽心善,他会变好的。
而他的爸爸也一直坚信,两父子时常吵到面红耳赤,几次下来,老羽的火爆脾气被小羽给治好了。
偶尔,一家人坐在家里吃饭,家中灯火通明,映衬出老羽如今的和蔼,小羽会忍不住回想起以前,家里和邻居争吵,对方要拿刀砍老羽,老羽火爆脾气一上来,硬是拿条板凳在人家门口坐了一下午,不怕死的性格让对方门都不敢出。
而那个下午,小羽瑟瑟发抖躲在家中,不是担心老羽的安全,而是怕邻居口中的那把刀。
想想老羽当初的匪气,和如今同自己辩解两声就败下阵来相比,小羽心中只有一股心酸。
小羽的后来,因为自己的不成熟做菜试验受到了姑姑叔叔的夸赞,于是喜欢做菜。因为奶奶临终前的一句他心善,所以他一直保持一份善良。
而这份善良却在后来构成了一个更大的危机。
奶奶从小带着小羽长大,从两人睡觉听收音机,到后来看电视,小河边的三层楼是小羽最珍贵的回忆,每天清晨五六点,天刚蒙蒙亮,奶奶睡不着就起床下楼,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看偶尔路过的行人,小羽偶尔也会早起加入其中。
两个人时而沉默,时而讨论一下中午吃什么,没有奔三时候的疲惫,只有新鲜的空气和远方逐渐冉冉升起的红日。
刚进大学的时候,才第七天,小羽便忍受不了枯燥的生活,生活无趣,那就给生活添料,小羽开始忙着开小卖铺,去网吧给人拖地,忙碌才能给大学空荡荡的日子一些缓解,也是在那时,小羽认识了海哥。
海哥开了个烧烤摊,五花肉曾一度冠绝整所高校,并以此为中心辐射附近另外两所高校,就连市里也常常有人过来点几十串五花肉打包带走。
在那里帮忙的过程中,小羽学会了一点点的烧烤,每晚忙到凌晨一两点回宿舍睡觉之前,他都会给自己烤一个玉米,划油在表面让其烤焦,焦的过程中把盐、耗油、辣椒粉、孜然粉均匀地涂抹表面,让味道渗入玉米入味,如此刷两到三次,待玉米完全烤焦后,整个玉米没了金黄的颜色,但孜然粉的香气被放大到了极致,辛辣刺鼻,满口生津。
小羽想着自己每天晚上收工前烤一种,大学毕业时差不多就都能学会了。
海哥每天四点出档,干到凌晨一两点收工,偶尔碰到能喝的,到四五点也有,但是很少。
白天都是海哥的妈妈买料、腌制、穿串,海哥悠闲之余会去到处找地方吃早餐,最多的还是鱼粉,小羽跟着一起,每每吃到惊叹的味道都要去和老板学两招。
小羽的方式简单而粗暴,一边和厨子发烟聊天,一边在一旁揣摩过程与放料。
海哥家的附近有池塘,钓龙虾成了海哥打发时光的另一种方式,而小羽则成了另一得力助手,每每收获颇丰,都是海哥老婆清洗,海哥操刀做龙虾。
海哥做菜和叔叔很像,或许很多湖南人都一样,用啤酒闷煮肉类,一去腥味,二提鲜味。
高中之时,叔叔搬了家,菜没以前辣了,就连过年也很少再卤香干,那深褐色的香干,成了小羽心心念念、难以忘记的味道。
参加工作后,小羽南下广东,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也有着陌生的味道。
纵使商业化如此繁盛的如今,很多味道不到当地也吃不出那个味,“橘生准南则为橘,生于准北则为积“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比方一道正宗的阳山鸡打边炉(火锅),从药材到水,从阳山鸡到广东特色的配料,都不是其他地方可比。
刚到广东参加工作时,虽然环境简陋,但至少有厨房,电磁炉炒菜虽然不行,但也算有了一个施展拳脚的舞台。
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小羽的厨艺有了一个长足的发展,同事中鲜有做菜的,平常都是外卖解决,小羽的到来让同事感受到了家常便饭的温馨,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做菜是个繁琐事,简单的选择菜系都难,因为做的多,会的菜都做了,也吃腻了,有时在菜场转了两圈手上买的菜还做不到一个。
好在网络发达,各色的美食家层出不穷,各色的菜系也多不胜数,鲁、川、苏、粤、闽、浙、徽、湘八大菜系,总有新奇。炒、爆、熘、炸、烹、煮、炖各式方法,总有感悟。
菜做的多了,人也变得更加喜欢思考,小羽发现与其说自己喜欢做菜,不如说自己心善,每当做好一份温热的食物,看着人们大快朵颐,发出一声感叹,小羽的喜悦便越发浓郁。
给予的快乐,很多时候远非其他情感能比,而这是小羽做菜最大的收获。
偶尔小羽想减减肥,随便吃点水果,也会有其他同事叫嚷着小羽的饭菜,心善,不懂得拒绝人,只能委屈自己,做一些简单的食物,心里则安慰自己,反正他们都是小白鼠,在试探与尝试中不断磨练,小羽的菜肴也算可口这个中等偏上的水准。
真正接触粤菜是换了工作后,小羽的老大是个正宗的广东人,平常总喜欢自己做一些吃的,知道小羽工作辛苦,每天临近下班准时打电话给小羽,催促一声回来吃饭。
老大干活雷厉风行,做菜也是,跟着老大,小羽学会了杀鸡杀鱼,有次回家叔叔拿来朋友送的鱼,小羽手起刀落,刮鳞划肚,一条鱼便杀好了。
姑姑在一旁止不住的表扬,小羽突然想起,大学的时候尝试用叔叔的方法做菜,味道丝毫比不上叔叔做的,但是姑姑也在一旁表扬,小羽突然来了动力。
很多时候,一个小小的表扬对说话之人无关紧要,但听者有心,那句表扬就像一颗种子,在小羽心中生根发芽,中午长成了苍天大树,小羽的快乐并非与他人一言两语能够解释。
在小羽心中,老大是最牛逼的人,厨房后面有一块空地,老大买来几十个鸡仔,对面的公家单位长年累月有剩饭剩菜,没几个月鸡仔便羽翼丰满起来。
偶尔小羽想减点肥,自己随便煮个面条吃,面条刚下进滚烫的水中,老大一步走进来,煮饭,我做菜。
拒绝的话,老大会和小羽红眼,小羽只能找些借口,什么没菜诸如此类的。
刚说完,老大手里提了个鸡回来。
小羽:……
老大家在肇庆,膝下无儿无女,钟意喝酒与玩,他闲的无聊的时候,养了几条狗,最后“发家致富”,达到了十条之多。
老大爱吃,身边同样有群爱吃之人,但自己养的狗是坚决不吃的,而且也不准别人打与杀。
小羽明白,老大是寂寞的,每每和老大在外面吃完饭回来,小羽都会打包一大包剩菜,刚到停车场,七八条狗子就围了过来,老大说这些狗子有灵,已经认识他的车了。
确实如此,后来小羽坐过其他人的车回停车场,狗子们视若不见,颇为傲娇。
据说,老大当初还想养猪,他豪气干云,说养两头猪一个车间都够吃了,总部听了申请后直冒冷汗,一方面对老大的匪气汗颜,一方面又为难起来,毕竟是生产单位,养鸡养狗还能理解,要是养猪,那不成农场了?
老大做菜有广东人的特色,向来都是原汁原味,人毕竟要吃饭,小羽没办法只能跟着吃,偶尔也会加点辣椒酱,吃的久了,竟慢慢品味出了平淡味道中那特属于食物本身的味道。
在小羽看来,对湘菜是一见便钟情,对粤菜是日久方生情,无论哪种,反正最后便是爱了。
老大的那群吃友,偶尔也会整些广东土特产,全是小羽没见过的新鲜玩意,海鳅、海蟹、猪狸、狗狸、阳山***掌大的虾……他们的做法无非是蒸或者打边炉,在广东打边炉就是吃火锅,这种火锅与重庆的又有区别,重庆的火锅用骨汤加火锅底料烧开,火锅底料包含许多香精香料,把食物放入其中,用浓厚的香味盖住肉类本身特有的腥气。
而广东则不同,一般都是一锅清水,充其量放一些人参草菇之类,待水烧开后放入鸡或者青头鸭,也有清水加胡椒碎末烧开,再放入生蚝之类。
另一边,把葱卷起来,切成葱丝,再把姜打成姜末,加入生抽,拌为蘸料。
鸡等一些生肉不需煮太久,肉表面发白没有血丝就行,拿出来蘸葱姜生抽组成的蘸料,品其中的原汁原味。
如果重庆的火锅是压制,那广东的边炉就是释放,很难对两者的益处品头论足,反正有研究表明,摧毁着年轻一代的各个因素里面,其中一项是辣。
小羽的父母老是叫他不要吃辣,说吃辣了不好,但小羽自己做菜用的新鲜青红辣椒,并非外面的辣椒精可比,而重庆火锅的底料,基本都是工业辣椒。
一个是湘菜的辣,一个是粤菜的淡,在老大反复的熏陶下,小羽也能感受到了粤菜的魅力。
没多久,老大走了,在平常与老大的吃喝玩乐之下,小羽认识了老张和老甄,平常工作忙,周末加班没补休是常事,也是在周末盯控的时候,老张硬要请小羽吃饭,听闻其没吃过鱼生,硬是找了三四家店后点了六盘鱼生,两个人吃的畅快淋漓。
老甄更是带着小羽见识到了另一种吃法,点一条鱼,鱼头鱼尾煲粥,中间用来做鱼生,鱼骨的部位放入热油中炸酥,洒上椒盐,剩余的鱼肉揉成鱼球炒菜心。
一条鱼不浪费丝毫,适合广东人物尽其用的豁达与节俭。
有次小羽回广东,老甄特意买了柴鱼和花生煲粥,熬上两个小时,吃得小羽舌头都要掉了,粥爽滑且入口即化,柴鱼被米水激发,味道浓郁,小羽一连喝了三大碗,连忙问其做法。
很多本土菜,独特的味道更多的需要本土的材料,就打这碗柴鱼花生粥,没有柴鱼一切都是虚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抵如此。
后来小羽辞了工作,四处游荡,最终停在了一个小河边,那是旧时的护城河,如今早已没了古时的作用,更多的是供人繁忙之余驻足抽一根烟,欣赏一下它往日的荣光。
只一眼,小羽便决定留下,他盘了个店面,路过的行人更多是游客,抱着满心希翼来看看护城河,但往往都是盛兴而来,败兴而归。
护城河的河水慢慢干涸,站到远处的城楼处向下看,只觉一片衰败,倒是小羽的食物得到了游客的赞扬,生活慢慢平淡了下来,听着各地而来的行人带来的所见所闻,看着旅客们吃食物时露出的由衷笑脸,小羽的内心感到了极大的满足。
等慢慢稳定了下来,小羽接过来爸妈,一家人偶尔争吵,但都是生活的一部分,护城河被列入了环保项目,景色越发的漂亮,偶尔空闲之余,小羽会一个人坐在城墙上,想着以前的生活,嘴角会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微笑。
海哥老大老甄老张没有再过来,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有时候一个分别,就是永远,但谁都只能向前,偶尔回首,能会心一笑,便是收获,能开心向前,已是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