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槐牵着云筱一路走到了王府门口,云筱在他后面只能看见他的肩膀和衣服上绣的大片金色祥云,猝不及防撞在了突然停下的洛槐身上。
“夫人可得小心些。”洛槐笑得狐狸样狡黠,装模作样地揽过云筱的肩头往自己怀里带,吩咐门口的一众仆从,“墨闻带他们跟着前面的车,思安带其他人跟着后面的车,进宫都得懂点规矩。”
众奴仆皆称是,顺从的声音中叮当作响的铠甲声甚是突兀。
洛槐寻声望去,卿华阁的马车前杵着一根明晃晃的白钉子,即使右手被布包起来吊在了脖子上也依旧站得笔挺,这种干练的武人风采和魏王府一向的温香软玉,绫罗绸缎的慵懒贵族风格格不入,让洛槐觉得极不适应,还有点其他说不出的感觉……
“白钉子?”洛槐微眯着眼看着他,懒懒道,“你受伤了不休息来这里干什么?”
话音刚落洛槐就感觉腰间一痛,窝在他怀里的云筱一边拧着他腰间的软肉一边抬起头来,咬着牙道,“什么白钉子,人家有名字,白尘!”
转脸对着白尘就笑得温柔似水,挥挥手,叫道,“白尘!”
白尘对着云筱,似榆木雕的面瘫脸上带上些笑容对她鞠了一躬,又向洛槐回道,“属下的职责是护卫郡主,不敢有片刻离开。”
“宫里自有甲士戍卫,要你有何用?”洛槐嫌弃地从鼻中哼出一声来,巴不得白尘自己就立刻麻溜儿地滚蛋。
云筱不乐意了,她哪听得洛槐骂自己的人,更何况白尘算起来已经救过自己两回。
一回是在大婚时把泡在水里淹个半死的她给捞了起来,第二回是把脑抽跳宏古塔的她给捞了回来,还因此负了伤,整日吊着一只手臂在她身边转悠,那眼神就像巴不得云筱能变成个瓷娃娃给装到盒子里去。
趁洛槐不注意,云筱悄悄地在裙下踩了他一脚,面上却是笑吟吟的,声音也是柔柔的,“王爷,那些寻常甲士哪比得上白尘武功高强呀,再说了,他可是父王派来保护我的,我们还是不要辜负了父王的好意才是。”
瞧瞧,他才说白尘一句,她就连宣武王都搬出来了,洛槐低头看着她扬着虚假笑容的脸,脚上的疼忍得辛苦,勉强扯出个笑来。
“既然夫人说跟着那就跟着。”
话音刚落,洛槐就感觉到了脚面一轻,一股酥酥麻麻地感觉直冲脚底叫他站不住脚,撑在云筱的肩上,扇着扇子不动声色地佯装潇洒,却默默在裙下金鸡独立,用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哼!”云筱翻他一个白眼,迈着小碎步走到了后面的车旁,由白尘小心地搀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前还对他傲娇地挑了挑眉头。
洛槐的威胁对于她来说就是嘴抹石灰——白讲,虽然宣朝人还是会要求女人三从四德,但她们已经拥有了和男子平等的继承权,要不要真的做到三从四德只是个表面功夫的问题而已。
云筱一向喜欢做事实胜过装样子,就像喜欢肉包子胜过花馍馍,敬佩白尘多过洛槐。
一下失去支撑的洛槐腿立刻抽筋似的抖了一下,咬着后槽牙冲站在前面马车边笑得春光灿烂的竹均喊道,“还不来扶爷过去!”
“哦!”竹均应一声,对爷突然要求加的服务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立刻几步便跑了过来,扶着洛槐过去。
洛槐瘸着腿,上身却挺拔得很,配上一身又紫又红又金的大花衣服活像一只大公鸡。
大公鸡一步一昂首地走着,身后的仆众也赶紧跟上去,半道上斜了路边那根白钉子一眼,一挥扇遮住了脸上消失的笑意。
他突然明白,白尘这人叫他觉得极不适应,更觉得他极其讨厌!
话说这边魏王府浩浩荡荡一群人才出发,凤栖宫里却早已是一幅花繁锦绣的景象。
后宫里仅有的三位妃子,乐妃、娴妃和兰贵妃皆列座于皇后的凤栖宫中,不仅是满身的华服珠饰,身边跟随侍奉的奴婢嬷嬷也有十多人,都要比寻常日子里更有气派。这后宫里最为华丽敞亮的宫殿,在这繁花竞艳般的情况下也显得促狭。
正坐于席尾的乐妃是三妃一后里位份最低,资历最浅,却也最受宠的一位。只见她玉面云鬓,打扮得华丽张扬,端直地坐在一地绫罗中却不失风韵,轻摇一把小扇,十指青葱,眼波撩人,似是朵沾着晨露的牡丹。
平日里这位乐妃娘娘仗着陛下的宠幸是常常称病不来这凤栖宫请安的,另一位兰贵妃则是真的旧病缠身,少出宫门,就连现在也裹着件白狐裘,咳嗽个不停。
唯一一位常来的娴妃是出了名的中正规矩,为人谨小木讷,往往就是向皇后匆匆请过安便离开,未曾在这里久坐过,现在更加局促不安。
故而几个在宫里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女人聚在一起却也无甚话可说,各自盯着面前矮几上的瓜果茶盏,不知是能看出来个金瓜还是银瓜。
今日她们来此都是为了看看魏王的新妇,按理来说,太子妃首次进宫请安她们都可以不露面,魏王妃进宫也大可省了这趟功夫。但魏王虽不是太子,却是皇后的亲子,在后宫之中她们指望的可不是未来有希望继承王位的一个男人,而是忌惮可以在后宫只手遮天的皇后,所以无论心中如何不情愿也得给皇后的面子。
而她们心中清楚,赵皇后表面上不曾为难苛责过太子,心底里还是希望魏王能够处处压过太子一头。
所以即使皇帝登基之初便立了太子,这宣朝的山河最终还不知鹿死谁手。
凤栖宫里除了这几位娘娘还有一位女子,她跪坐在立皇后最近的位置,对面空下的席位便是留给魏王和魏王妃的。
这位女子身上珠饰不多,都是些要么缀着东珠,要么镶着大红宝石的金饰,可这些堆在一个面容清雅秀丽,气质淑婉的女子身上却显得小气了。
她身边只跟着一个婢女,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很容易被人忘记。
不过既然能出现在这凤栖宫,自然也不会是真的是什么普通姑娘,她正是与宣华郡主从朔北一同嫁到王城的太子妃,施湫韵。
这位太子妃性子和软,虽说出自权倾朝野的安国公一脉,但父亲是早就分家独立的安国公幺子,继承不了爵位身上也无军功,可以说母家势力在宫中是最微弱的,连有个国子监祭酒老爹的娴妃也要比她好些。
乐妃撩着一双细长妩媚的眼睛左右瞧了半天,终是如想起了什么般,温吞吞开口,声音似鹂鸟般柔细,“太子大婚之后便被陛下派去了河西督查,太子妃独在东宫可还习惯?”
太子妃一五一十回答:“皇后娘娘赐的奴婢极是贴心,将臣妾照顾得很好。”
“皇后娘娘向来思虑周全,陛下也常说娘娘将后宫管得极好。”乐妃掩面而笑,话外之意便是皇后是个只能管事的老太婆,她才是皇帝的宠妃,“本宫与太子妃是同乡,前些日子本宫身子不适也未见到太子妃,此后太子妃得空可要多来永乐宫坐坐,与本宫说些家乡风物。走了这些年,本宫都不知朔北的风是否还似以前那样烈。”
“北方的牧民常讲,唯有烈风才能托起雄鹰的翅膀,所以朔北的风应还是娘娘记忆中的模样,只是远离家乡不免在心中觉得它也温柔。若娘娘想听家乡风物,臣妾明日便送些从家带的酥饼来,再和娘娘畅谈。”太子妃依旧是含着笑,一副恭良淑德的模样。
皇后啜饮着面前的清茶听她们讲话,放下茶杯说道:“既然太子妃和乐妃是同乡,自然该多走动走动,太子妃也好熟悉宫中生活。”
乐妃与太子妃皆称是。
瞧着太子妃的唯唯诺诺的模样赵皇后笑得略有嘲讽,她不喜欢这种小家子气的女子,明明是朔北武门中长大的女子,偏被娇养得温婉柔顺有余,气度果决不足。能否当好一家主母还另说,更别提母仪天下,根本就是笑话。
给自己做亲儿媳她肯定瞧不上眼,配洛榕倒也还看得过眼。
然朔北茫茫,说是一个同乡其实难有交际,太子妃与乐妃也只是口头上的客气,受训称是便再无后话。
这位假身体不适的宠妃没了言语,另一位真不适的冷宫老人倒是难得出声。
兰贵妃是洛归元纳入宫中的第一位妃子,曾怀有龙嗣而被封为贵妃,可惜因她从小体弱,孩子没能生下便没了,还落下了一身毛病,全靠人参灵芝养着一口生气。
也没人想到近十年过去,她还能病榻缠身地活着,并且能令皇后在后宫掣肘。
兰贵妃说话前依旧是急急地咳了两声,系紧白狐裘,声音低哑,“本宫倒认为太子妃应也不会觉得孤单,魏王妃与太子妃也是同乡,还是太子妃的外甥女,同为新妇以后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的。”
这话一出,皇后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
偏乐妃张扬跋扈惯了,知是兰贵妃故意气恼皇后,憋不住在下面嗤笑一声,被皇后瞪了一眼,才默默将头低下去。
后宫里兰贵妃和皇后不和众所周知,但所谓神仙打架,百姓遭殃。
老实如娴妃的此时坐在铺了鹅绒垫的席上,却似垫中藏针一样不安,看似祥和的早晨,实则暗潮翻涌,最惶恐的便是她这样谁都不敢得罪的。
云筱和施湫韵之间说来却有亲缘,云筱的母亲施清安是安国公长房长女,施湫韵是安国公幺房幼女,论起辈分云筱确该叫她一声小姨。
这样亲的关系旁人都知晓,秋月她们自然也是告诉了云筱的。
所以在太子妃回以,“今日既同为天家妇,臣妾与魏王妃自当是以姐妹相称。”后,好不容易安抚住了皇后,却被知晓有个小姨做了自己嫂子的云筱给搅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