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筱去的毕竟是带着风月性质的场所,身为女子多有不便,搞不好还会被当成来捉奸砸场子的,坏了生意。
思及此处云筱便换上了一身男子的行头,免去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引人注目,云筱也让白尘换了身衣服,扮作兄弟一同前去。
可是白尘是在是个说不通的榆木脑袋,坚持不能与她兄弟相称,反倒是换了身下人的衣服,揣上把短刀在怀里,要当她的随从。
云筱眼睁睁地看着这高大俊朗,剑眉星目的一个人把自己往仆人的衣服里装,她想说,就算你把脸蒙上,这身精壮的肌肉也不是一个下人的样子啊。
就这样,本来想让自己显得普通一点的云筱成功了,同时也造就了一个极不寻常的下人跟在身边。
在路上,白尘驾着马车,外面就有不少人在指指点点,进入醉罗裳的地界,更是收割了一大片女子的目光。
从抱着琴唱歌的十几岁小女孩到在门口揽客人的几十岁老阿姨都忍不住朝白尘多看几眼。
云筱站在他旁边,小小一只,像个没发育完全的少爷公子,虽说看起来应该是个主子,现在都成了衬托。
她拍了拍白尘的肩,学着洛槐的风骚模样打开扇子扇着,语重心长地叹一声,“老少皆宜啊!”
白尘这木头脑袋看着她,眨眨眼睛,不知她是何意思。
云筱自然不是来这儿帮白尘摘桃花的,哪敢带着他乱晃,便随意带他进了一个商铺,坐下来准备体验一下。
醉罗裳不同与其他的酒肆,外面挂着醉罗裳的招牌,但醉罗裳除了向这里面的店铺提供独家的酒和众多的莺莺燕燕外便就只有最顶层的商铺是它的,其余的全都或租或卖给了别人。
格外高大的一栋楼里数十个商铺围成一个圆圈,往上数有五层之高,中间空出来做了一个圆形的大舞台,抬头就能看到天,白日里光线充足,晚上上了灯,看如花美姬在月色下翩翩起舞也是一大享受。
云筱则是要在这些可以买卖的商铺里寻个好的,入几分股钱,坐等着收红利。
只要能从醉罗裳里分到一小杯羹,都足以让卿华阁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
至于搬家赎马这样宏大的计划自是以后还需细作打算。
云筱没有做过生意,但也知道要投资一家店面首先要看的就是它是否有发展的前景,而这前景不外乎它在哪里、做什么生意、做谁的生意、和谁在抢生意。
醉罗裳的位置那是西市一霸,处在这里的商铺无论是哪一个都是极佳的坐落处,而能来这里的那都是宣城的王公贵族,家中不是金山银山也是富得流油,走的是高端消费路线。
所以她只需要考虑商铺做的生意合不合主顾心意,够不够独特。
当然,选择的标准自然是她作为顾客亲身去体验一把才最为准确。
白尘高高大大的个子在那里站着太过引人注目,云筱也给他买了个位子让他坐在旁边。
两人刚坐下便有小童捧了茶水干果上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茶香扑鼻,果香四溢,果然对得起那八两银子的价钱。
又过了嗑两颗瓜子的功夫便有一银灰色袍子的先生出来,对坐在上边儿单独的一个席位上,桌上摆的是灰白色的羽扇与一盏清茶,高冠花发,凤目长髯,颇有几分潇洒的儒生气。
瞧着他,云筱脑中就想起了那个胖胖的语文老师在耳边念,“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那时她拿着笔,正是认真地在为孔明先生添些潇洒的胡须,这几句碰巧落进了耳朵里,便再也忘不掉了。
云筱自是不会以为台上的那位会是诸葛亮,毕竟同样羽扇纶巾的人不少,这位却是端坐在诸侯中间的。
他们花了八两银子才能坐在这边看看先生的正脸,还有的席位在这位先生的身后与两侧,虽看不见脸,但贵在价钱少些,故也有许多人捧场。
先生坐定后,众人都安静下来,正坐在席位上,颇有儒林论道的派头。
在这样的气氛里,云筱多嗑一颗瓜子都显得唐突,便也学他们的样子跪得直直的。
那位先生微眯着眼扫过众人,似是很满意这样的捧场,脸上挂起笑来,颇为正式地对众人一拜。
自然这一拜也只有坐前面的人享受得来,这种用作为把人群分出贵贱的方法就像许多演唱会用的那样,出价高的就能坐得前面,看得比旁人清楚,听得比别人明白,没钱的也能付得起远处的一个角落,圆自己一个心愿。
这样的安排有钱人花钱花得高兴,没钱的也听得开心,而最高兴的其实是两边钱都赚了的老板。
礼数走过,灰衣先生摇着羽扇开始讲故事,他的声音中气十足,还会跟着故事有抑扬顿挫的变化,每一个精彩的地方都能引得众人叫好。
云筱听了一会儿发现讲的是宣武王与当今陛下的故事,也生出了兴趣,不时还会扯着白尘的袖子问问真假。
可惜白尘的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也只宣武王府听到过关于这些事的只言片语,不能够一一解答。
故事跌宕起伏,众人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堂中早已没了之前的肃静,你一嘴我一嘴讲得热闹,也亏得灰衣先生声色独特,丹田气足,到不至于被他们盖了过去。
云霞大概明白这家店就是做听故事喝茶的生意,类似于大型茶馆,人们在这里消磨时光,只不过活动从打牌说话,变成了听故事。
这灰衣先生说了一段“宣武王孤身入关救宣王”的故事,其中抛开夸张如一刀劈死百人的成分不谈,大意是在赞颂宣武王的忠勇和他们二人之间的兄弟情谊。
有些听过许多次的听众知这一节告一段落便起身去了茅厕,毕竟上好的茶水多喝上几杯也是要轮回出去的。
云筱虽未亲见这位父亲,可架不住别人天天在她耳边说起,也是心生向往,听得起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堂中少了一些人,灰衣先生便没有接着讲宣武王的故事,话锋一转转到了魏王府。
他眯着眼,面色微有些痛苦,颇有“先帝创业而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的忧愁姿态,徐徐讲到,“刚说当今陛下与宣武王乃是乱世的少年英才,十七岁练兵,十九岁赴关,二十六起事,三十一便打下了宣朝江山。只可惜好树结烂果,魏王爷整日只知挥金如土,于朝廷无半点裨益。”
云筱听着深深认同地点头,洛槐的渣品和小人程度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完第一课烂果,灰衣先生又说起了第二颗烂果,道,“再说那宣华郡主如今的魏王妃,幼时便肆意骄纵,任性妄为,整日打马摘花与男儿厮混,又流连边疆美色不愿回京成亲,将婚约整整拖了五年之久。可怜太子与太子妃两情相悦,却也因此将大婚推迟到如今,英雄生败儿,可怜可叹!可怜可叹啊!”
在他叹到第二回时云筱听见白尘掌中一响,木头脸上都能看出不悦的神色来。
见云筱看他,白尘摊开手来,一把坚果在他掌心碎成了渣。
云筱在里面捡了两颗勉强还能吃的,又塞了一把坚果给他,笑嘻嘻地安抚他,“讲故事虚虚实实很正常。”
白尘点点头,面色恢复如常,可手里的坚果却很诚实,时不时地还会噼啪作响。
只要白尘手里的东西不是一把刀,云筱就要放心许多,吃着坚果喝着茶,却觉得听这灰衣先生这样骂自己换来底下一阵叫好,云筱还是忍不住感到了低落和不可自抑的悲伤。
她的心不是铜墙铁壁,即使没做过,但每个人都在质疑她时还是会动摇,会愧疚,更会委屈。
他们说的不是事实。
她知道。
可她还是会因此伤心。
这是事实。
如厕的听众陆陆续续回来了,灰衣先生又露出了满意的笑,继续讲起了宣武王与宣王的故事。
可是云筱再也提不起兴趣来,低着头从白尘手里翻坚果吃,直到白尘已经再被故事吸引不再捏坚果为止。
云筱便喝着茶,东瞧瞧,西看看,心里梗着那句“好树结烂果”,不上不下的,像是不小心吞了只苍蝇那样在意。
不知是不是心中想的事情与他有关,云筱竟看见醉罗裳的门口出现了烂果一号,洛槐二少爷。
若只是洛槐云筱倒只是会惊讶一下,毕竟他也是醉罗裳的常客,碰到了也很正常,可他身后跟的人就叫她有些惊吓了。
那是个身姿袅娜的青衣女子,脸上蒙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及腰的长发只用一根金簪挽起来,莲步微移间便随之飘动,在空中留下美好的弧度。
怎么看都是个引人遐想的神秘女子,只要是见了她的人也许都会生出掀开面纱一睹其真容的想法来。
云筱则不同,她不用想象也知道那面纱下的倾城相貌,因为那根金簪,她见过。
赤金的凤簪,做工细腻,每根羽毛都栩栩如生,头顶的翎羽顶了三颗小小的珍珠,口中衔着一块红宝石,既像凤凰献礼,又似凤凰泣血。
第一次见时云筱就本能地被这样罕见的设计给吸引了,便十分仔细的观赏过……在太子妃的头上。
云筱想破脑袋也不想不出洛槐同自己的小姨,他的嫂嫂一起来醉罗裳的理由,坐在席上像滚烙铁样难受。
熬了一阵她终还是熬不过,用如厕当理由骗了白尘便悄悄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