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趟从旧金山飞往香港的午夜航班,机舱里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大多都在睡觉。
云筱是少数,坐在角落靠窗的座位上,打开头顶的阅读灯认真地看着手里的资料。
资料是一月前带队去中国河南勘察新古墓的刘教授寄来的,一同寄来的还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铜制盒子。
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云筱,将那张亚洲人的面庞渲染得更加温柔,细腻的肌肤,小巧的五官,像是摆在橱窗里温润的玉石。
但她其实是个美国人,因为她的养父母都是美国人。
这是一个合葬墓,时间大概是一千五百年到一千五百三十二年前,墓主人服饰华丽陪葬品却不丰厚,薄薄的几页纸就能记完。
云筱将碍事的碎发别到耳后,翘起二郎腿,略有些烦躁地翻看图片。
资料里面只附了几张大片黑色和土黄色的照片,是部分极具代表性的出土文物。
这些文物很独特,不是墓葬里常见的器皿古玩,奇珍异宝,而是几个造型诡异的青铜摆件。
其中一个圆头圆脑的难以和古代雕塑中的众形象重合,倒是一眼瞧去像是个在掏口袋的叮当猫。
云筱暗笑这个想法荒唐,却因为可以即将和导师同学们一起揭开这些谜团而感到兴奋起来。
这个暑假注定会是个很不平凡的假期。
其实她原本可以和导师一同去现场查看的,但团队出发前她又收到了疑似亲生父母的消息,所以留在美国走了一遍见面、抽血、签字同意的流程。
在鉴定采样完成后云筱立刻就买了飞机票,踏上了去往中国的旅程。
云筱向来没有等结果的习惯,从她十六岁以来,这样的鉴定每年都会有两三次,如果每一次都心怀期待,那她的生活里可能就只剩下失望了。
不过还好,寻找亲生父母这件事是云筱的养父母提出的,云筱自己倒不在意,她做这件事只是体谅养父母对她的关爱而已。
养父母认为,云筱能在父母还可能在世时与他们见上一面,至少能为余生减少一桩遗憾。
可是她已经过了十九年没有血亲在身边的日子,也不曾因此天塌地陷,岁月不前,可见血脉亲情并没有那么重要,他们于彼此不也重要。
说到底不过是两个生下她又抛弃她的陌生人,而她,不过是许多年前他们扔掉的一个东西。
很多人会怀念扔掉的东西,但很少有人愿意把它捡回来。
漂亮的空中小姐不知道何时走过来的,小麦肤色,笑容热情奔放,看起来是个拉美裔的女孩。她在云筱跟前停下来,这是一趟从旧金山飞往香港的午夜航班,机舱里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大多都在睡觉。
云筱是少数,坐在角落靠窗的座位上,打开头顶的阅读灯认真地看着手里的资料。
资料是一月前带队去中国河南勘察新古墓的刘教授寄来的,一同寄来的还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铜制盒子。
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云筱,将那张亚洲人的面庞渲染得更加温柔,细腻的肌肤,小巧的五官,像是摆在橱窗里温润的玉石。
但她其实是个美国人,因为她的养父母都是美国人。
这是一个合葬墓,时间大概是一千五百年到一千五百三十二年前,墓主人服饰华丽陪葬品却不丰厚,薄薄的几页纸就能记完。
云筱将碍事的碎发别到耳后,翘起二郎腿,略有些烦躁地翻看图片。
资料里面只附了几张大片黑色和土黄色的照片,是部分极具代表性的出土文物。
这些文物很独特,不是墓葬里常见的器皿古玩,奇珍异宝,而是几个造型诡异的青铜摆件。
其中一个圆头圆脑的难以和古代雕塑中的众形象重合,倒是一眼瞧去像是个在掏口袋的叮当猫。
云筱暗笑这个想法荒唐,却因为可以即将和导师同学们一起揭开这些谜团而感到兴奋起来。
这个暑假注定会是个很不平凡的假期。
其实她原本可以和导师一同去现场查看的,但团队出发前她又收到了疑似亲生父母的消息,所以留在美国走了一遍见面、抽血、签字同意的流程。
在鉴定采样完成后云筱立刻就买了飞机票,踏上了去往中国的旅程。
云筱向来没有等结果的习惯,从她十六岁以来,这样的鉴定每年都会有两三次,如果每一次都心怀期待,那她的生活里可能就只剩下失望了。
不过还好,寻找亲生父母这件事是云筱的养父母提出的,云筱自己倒不在意,她做这件事只是体谅养父母对她的关爱而已。
养父母认为,云筱能在父母还可能在世时与他们见上一面,至少能为余生减少一桩遗憾。
可是她已经过了十九年没有血亲在身边的日子,也不曾因此天塌地陷,岁月不前,可见血脉亲情并没有那么重要,他们于彼此不也重要。
说到底不过是两个生下她又抛弃她的陌生人,而她,不过是许多年前他们扔掉的一个东西。
很多人会怀念扔掉的东西,但很少有人愿意把它捡回来。
漂亮的空中小姐不知道何时走过来的,小麦肤色,笑容热情奔放,看起来是个拉美裔的女孩。她在云筱跟前停下来,微微弯腰,英语流利听不出什么口音,但说得很慢,大抵是云筱长了一张亚洲面孔的原因,“女士,我们的航班就要起飞了,请系好安全带。”
云筱点头照做,把资料整理好收进包里,留下了刘教授寄过来的青铜小盒。
上飞机前刚拿到的快递,还没来得及看,想必是一些古物的样本。
很快,广播里就开始播报安全须知和航班信息,云筱拿出手机,最后确认一遍信息,有一封在夏威夷度假的妈妈发来的消息,方方正正的汉字。
“筱筱,到香港后记得去看望胡叔叔,替我们问好。旅途愉快,爸爸妈妈等你回来。”
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跳动,也是整齐排列的汉字。
“好的,爸爸妈妈好好享受夏威夷的阳光吧,等我回来给你们带最爱的中国特产。爱你们!”
云筱在末尾加了一个笑嘻嘻的颜表情,看着屏幕上亮起发送成功,面带笑容地按下了关机。
三个国籍都是星条旗的人发信息用的却是中国方块字,原来在中国时云筱并不觉得这奇怪,还是这几年来到美国她才意识到这波操作背后的诡异。
她的父母是在驻外机构工作的中国通,酷爱中国文化,向来都不要求她学习英语。
所以当爸妈的工作调回美国后,云筱的英语还余留着浓重的中国韵味,美国的同学们一度认为她是个冒充美国人的中国留学生,是个爱说谎骗人的姑娘。
要不是爸爸妈妈一边与学校沟通,一边洗脑式反复夸赞她的发音,云筱可能会在委屈郁闷里走向歧途。
这也是她在美国的大学选择了中国古文物研究方向的原因之一,美国的社会终究不适合她。
飞机升上天空,城市变成了精致的沙盘,车辆在林立的楼房中穿梭,所有的建筑都被距离和黑夜模糊了缺陷,成了一个个完美无缺的模型,灯光闪烁而璀璨,比星辰更甚,令人不得不感叹人工之巧妙。
这趟航班将穿过洋面,去往那个没有那么多灯光却有亲切的烟火之气的国度。身处浮云之上,云筱的心却安稳的放下,面对阔别已久的土地,竟生出将归家的欢愉。
黑夜在机身下流淌,时而露出一角能窥见地上的灯火,大部分时间都是隐在黑夜里的云层铺了满天。
云筱多看一会儿便觉得无趣,转而准备研究起了手里的小盒子。
铜制的小盒,五面雕着神兽,正面是一丛开得千姿百态的重瓣牡丹,精巧中带着点媚俗,但并不是古物,应当是酷爱收集漂亮饰品刘教授在中国的市场上淘来的。
得出这个结论云筱就没在盒子上继续流连,同为华裔,刘教授和她不一样,他是个单纯的喜欢中国文化的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如果说她是个顶着美国国籍的中国人,刘教授就是个披着亚洲皮的美国佬。
他常常抱着对中国的满腔爱意,买回一堆他认为很有中国味道的东西,带着红绸的广场舞扇子,面料糟糕的白色马褂以及各种印着金龙金凤,红花绿叶的瓷器。
是个审美清奇的男人。
打开盒子,内里是吸引眼球的大红色绒布,有一种旅游纪念品店的廉价包装盒的气息。
一小块心形青铜躺在中央,旁有一张小卡片,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母,是刘教授留下的。大意是说墓中陪葬品里有一罐这样的心形青铜片,他们觉得很有趣,所以征得同意后寄了一片给她,希望她能够提供一点思路。
既然是陪葬品那就是古物了,云筱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捏着青铜片观察,很精致的心形,造型偏向立体,可见并不是个抽象风的桃子。
心形的东西很常见,一千五百年前出现在中国的心形物件倒是令云筱摸不着头脑了。
据史料看来,中国传统图案不包括心形,心形兴起于西方,有人认为是古人对女性屁股的抽象崇拜,有人认为是人们对心脏的简要描画,在民国时期才从西方传入中国。
难道一千五百年前的中国也有心形图案的运用?这个图案在那时又代表什么意义呢?为什么没有记载也没能流传?难道那个墓是哪个背井离乡来到中国的古欧洲人的?
胡思乱想的云筱搓着这片心形青铜,甚至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咯噔跳了一下,像是悬在了胸腔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有些喘不过气来,头上的氧气面罩突然掉下来,把她砸得更懵了。
广播里传来乘务长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出现一些故障,工作人员正在排除,请戴上氧气面罩不要惊慌,故障很快就能解决,谢谢。”
机舱里原本在睡觉的乘客都被空乘人员叫醒,有人已经开始高声说着什么空难之类的猜想。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云筱有些慌张,却也跟着镇定地戴好了面罩僵着背坐在座位上。
数据显示,按照事故发生的几率来讲,飞机是目前世界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但从事故发生后的生存概率来讲,空难是最可怕的交通事故。
空乘人员安抚好情绪波动较大的乘客,害怕在机舱里引起恐慌。
一时间,机舱安静得像已经死去,可乘客们已经无心睡眠,心怀恐惧地坐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像是怕惊动在黑暗中游荡的死神,只在气流颠簸时才有几声惊呼和呜咽漏出来。
云筱靠重复的深呼吸压下内心的恐惧,面色苍白,两眼有些空洞地扫过人群。前面有位老者嘴中念念有词,不断在胸前画着十字架,神色还算安定。
作为坚定的科学论信仰者,云筱以前没有什么宗教情结,现在想来要是真的出事,管他的释迦摩尼、耶稣还是梵天,只要肯显灵她下了飞机就能入教。
云筱前一秒还想着满天神佛,下一秒就被一次大颠簸抖得心神俱荡,耳边又是几声惊呼。
按现在的情形看起来,空乘人员的话还是安慰的成分居多,故障不但没有被排除,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比起相信极小概率的空难几率还是要相信科学,相信技术,相信专业人员的能力,云筱不断默念,一只手按住焦躁不安的心脏,另一只手按在紧张到抖动的膝头,悄声念叨。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啊!”
一道惊雷在窗边炸开,云筱蹦起来缩在椅子一角,在剧烈的强光闪过后感觉一阵眩晕。
恐惧袭来,像是把她全身的力气都抽走了,灵魂脱离了躯壳大半。
“天哪!”
“机翼被击中了!”
机舱里瞬间躁动起来,航行在洋面上的飞机断掉了机翼,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空乘人员也被吓得不轻,然而责任迫使他们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大声喊着让乘客穿好救生衣。
云筱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飞机在空中的颠簸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渐渐地失去了平衡,还没等她穿上救生衣,机身快速前倾,向着黑色的海面坠去。
云筱感觉身体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冲前倾倒,救生衣脱手而出,安全带暂时将她拉住,整个人像是被捆绑在天花板上一样。
飞机已经在下坠,她没有时间了。
不知何时,云筱已经泪流满面,她一边用手甩着泪水,一边不断地点击着一片空白的屏幕,直到手机进入信息编辑的界面。
第一个联系人:“妈妈”
云筱点击进入,泪水不自觉地从眼角流出,大滴大滴地直接掉出了眼眶,她想过终有一天死亡会将他们分开,但她没有想到死神会挥舞着镰刀将她的生命从中间斩断。
“爸爸妈妈,我爱你们,生时爱你,死后依旧。”
面对命运中突如其来的死亡,她很害怕,更多的是无法挣扎的无力感。
巨大的声响从驾驶舱传过来,云筱慌忙按下发送,文字前表示发送中的小圆圈还在不停地转动她就感觉被一股巨大的力拖拽到了别处。
身体像是撞到了岩石上,每一寸骨头都被碾成了灰。肺里的空气和血管里的血液被挤出来,取而代之的是苦涩腥臭的海水。
痛苦并没有持续很久,云筱开始感觉自己被海水包裹起来像是躺在摇篮里般的舒服,即使身体像被烈火焚烧也能平静下来思考。
思绪涌入空白的大脑,她想这样的结局也许也不赖,等她沉入海底,不久后世间就会多出一捧新的白沙,一株新的珊瑚。
生来赤条条一人,死后静悄悄一魂,什么也没带来,什么也没留下。
爸爸妈妈应该会很伤心,希望他们能早些忘记她,忘记痛苦。
云筱将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了广阔的海洋,任由海水将她拖向深渊,她一松手,那枚心形的青铜竟还在,它飘到她的眼前,伴她缓缓下沉。
陪她走到最后的竟然是这间又小又简陋的陪葬品,倒也应景。
云筱弯起嘴角笑了笑,吐出一串长长的气泡,再也没有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