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皇宫大火,皇帝怒杀奸人的消息莆一传至金国,便掀起了滔天巨浪。
以亲王郁红渊为首的主战派主张趁夏国战后元气还未恢复,联合夏国境内的练国余党,可里应外合将夏国一举拿下。
然,以相君韩树衡以首的保守派却认为,战后元气未有恢复的不仅仅是夏国,人口、农贸亦有亏损的金国在秋收时节征集兵马大举进攻,必然会使民心不安,届时金国内乱而兵马在外,百年基业也可能毁于一旦!
两派相争皆有其理,然而这最后的决定还是在金皇帝郁白渊手上。
放朝后,郁白渊留了亲王郁红渊议事。
“你刚才说,与练国余党里应外合?”年近四十的帝王背手而立,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繁杂朝服使得他的面容越发庄严。
与他样貌有八分相似的男人立于堂下,拱手垂立,再抬头时,赤红的眼瞳与周围铜灯相互辉映。
墨色髯须的郁红渊应道,“是。”
“既然在朝堂上提出,那你心中已有人选了?”郁白渊深蓝色的眼在明灭的灯火中看不出情绪,虽是用了问句,但两人心知肚明郁红渊的回答只能有一个。
“是。”郁红渊点头,继而说道,“练国皇室有一流落在外的子嗣,名为郑顺景。除了被夏国扣押的郑氏以外这是唯一还有自由的练皇族。”
“若以他的名令练国的残党与我等里应外合必可覆灭夏国。”郁红渊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届时金便是这东大陆唯一的国家。”
郁白渊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挥手令他下去。
郁红渊拱手行礼,转身离去。无法忽视那与他身上赤色衣袍相似的眸中掩藏的野心。
郁白渊靠坐于长椅,挥手令周围从侍的人都退下,望着明灭的灯火叹道,“出来吧。”
南海鲛人织就的鲛纱轻薄透气、水火不侵,以千年不腐、万年不烂的沉木做框,其上有大师宁慈绘下的蓝墨山水。然而这一切价值连城的物什组成的屏风在它之后显现出的少年面前俱失了眼色。
墨发如瀑俱被束于发顶,衣饰繁复、其间隐有纯白鳞甲,长靴及膝显得其人越发修长挺拔。
“父皇。”郁白湛行至郁白渊身前拱手揖礼,再抬头时恭敬地注视着上首的郁白渊。
郁白湛的眼睛是奇异的。
最上是紫色,极致的蓝将那一片晕染成夜空般浓郁的紫,然而虹膜最下却是极为青浅的蓝,如此幻变的颜色却掩不住其间的风采。
时年十九岁的少年气质如清寂的泉水,无人可知其下究竟如何暗潮汹涌。
郁白渊赞赏地看着已有帝相的长子,问道,“你皇叔所说,都听见了?”
郁白湛对这种郁白渊默许的事情没必要隐瞒,遂大方应道,“是。”
“你是怎么想的?”
“皇叔所言不可尽信。”
“哦?”郁白渊听见这话,来了些兴致,“坐下吧。”
待郁白湛坐定,郁白渊才开口道,“怎么说?”
“确如皇叔所言,此时夏国战后劳损还未恢复,再加上皇宫失火,长公主身死,民心动荡。确确实实是攻下夏国的好时机。”郁白湛先是总结了郁红渊的观点并加以肯定,却在最后来了个转折,“只不过……”
“只不过?”知道接下来才是郁白湛话语中的重点,郁白渊鼓励道,“不必太在意,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只当是我在考察你的功课便是。”
闻此言,郁白湛脸上确实是轻松许多。
“只不过,郑顺景此人是否真的值得信任?皇叔又是如何与他搭上线的?”郁白湛的眼中隐有忧色,“既然夏国内有练国的暗线,保不准金国内也有。此番连年征战若是胜了还好说,若是败了……”
郁白湛未尽之言,郁白渊已经知晓。
战后劳损未恢复的不止夏国。只不过是因为金国有隧道直通西大陆,使得金国的经济恢复显得更容易罢了,但人口数量也必须要时间才能积累回来。若是此番战败,那么金国亏损的可不仅仅是几座城池这么简单,再加上正值秋收,也不便于打什么持久战……
“你倒是大胆。”郁白渊笑骂一句,语气中却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军事最忌败音。
“这种事私下说说便好,可别让你皇叔听到。”
郁红渊生性偏执,若是知道郁白湛咒此战败,定然会苛责于他。
但郁白湛所说并非全无道理。
郑顺景此人究竟是何身份?郁红渊又是得了什么好处才肯冒着被猜忌的风险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这些并不重要。
“所以你认为该怎么做?”郁白渊再次询问,看自己的长子能否给他满意的答案。
郁白湛皱着眉沉思一会儿,才掷地有声地抛出一个字,“战!”
“哈哈哈哈哈哈哈!!”郁白渊仰头大笑,“好!那你说说,具体要怎么做?”
对于此事,郁白湛早已自有思量,遂应答道,“令高将军带邬城兵马奇袭佟城,令驻守在练国的夏将军控制住夏国的驻军,与那所谓练国残党里应外合切断夏国与驻军的联系,一举吞并练国。”
“你只要练国?”郁白湛不是这么没有野心的人。眼见练国已亡,金国独大,若是不趁此一统东大陆,怎么对得起此前阵亡的将士?
“现时秋收,我军行动必须速战速决,且不伤夏国守军将士,仅仅吞下练国领土。夏国顾忌上一战的损耗必然不会轻易出兵。”郁白湛自行叙述着他的理由,侃侃而谈,“且有那郑顺景……”郁白湛顿了顿继续说道,“练皇族遗室,以他的名义收复练国会更加简单。”
郁白湛总结道,“如此,补及领土、收复练国士兵,再广积粮、练军士,加上金国临近西大陆这一天然的经济优势,收复夏国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而此时时机未到,我等必然要有一番取舍才是。”郁白湛鞠了一礼,意味着自己的主张已陈述完毕。
说到底,还是时间。
他们需要时间来整合练国的土地,收服练国的余民,养精蓄锐将其化作养分,才能一举将夏国吞并。
“说得好。”郁白渊抚掌赞道,“说得好啊。”
好一个要有一番取舍。就算是郁白渊自己,也很难忍住一举将夏国拿下的诱惑说出这种话。
有谋略,懂取舍。确实是帝王之才。郁白渊赞谓道,“那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罗德坐在皇位上,面色难看地听着下首那人汇报原本驻守在练国旧都的策令官顾青云及一干人等失联的消息。
罗德沉默许久,没有为难通报的人,挥手令其退下。
无法看见罗德因为握紧扶手而颤抖的拳头,但早已知道对方心中愤怒的罗格长叹一声,向周围的侍者命令道,“都下去吧。”
待着室内仅余下他们二人,罗格柱杖上前覆上罗德的手背,“皇兄不必如此。”
“顾青云与祖父是生死之交,如今他生死未卜,我怎么能不着急?”罗德抬头,琥珀色的眼中有着些茫然,“还有那留守练国的诸多将士……”
“如今大伤元气的不只是我们夏国。”罗格打断了罗德的话,“金此次奇袭,所要的仅仅是练国的国土。如今正值秋收,若是此时发动大战以求统一东大陆,那我可真要佩服他们不顾民心只求千秋霸业的愚蠢举动。”
见罗德情绪平复,罗格收回手,扯起一抹微笑使其安心,“放心吧,皇兄。顾老先生会没事的。那些将士……虽然可能会有损伤,但大多数是会回来的。”
只要他们眼睁睁看着金国吞下练国的全部土地并日益壮大,总有一日将夏国也一齐吞并……
皇室的使命是守卫国土,保护百姓。
即便是夏国因此覆灭,皇族此次沦为阶下囚,但只要国家昌盛,百姓居有定所、乐寝安食,那也就足够了。
但是……但是……
这从身体内部一直上涌至喉间、至眼眶的酸涩又是为什么?!
“那要看金国一家独大么?!”罗德反应过来了,金国郁氏所求为何。
不甘心、不甘心啊!
“难道父皇与那些将士的死都白费了吗?!”因为巨大的不甘,罗德的声音低沉而嘶哑。
“小小,够了。已经够了。”王,颤抖地低头,“我们已经失去得够多了,若是此番,以父皇之死而夺得的战果被人窃取,那我们还有何颜面去见父皇、去见允留呢?”
“!”听明白了罗德想要干什么的罗格蓦地抬头,虽然眼前是一片暗沉的迷雾,却还是固执地望向罗德,“皇兄……”
绝地犹有胜机,此战破敌已不可能,只有拖住金国军队打消耗战,拖垮金国的人口与军队发展,那么夏国才有微末的可能在这漫长的猫鼠游戏中夺取生机。
然而,这机会的获得必将十分惨烈,其中之一的牺牲便是——
罗格抓住罗德的手,“让我去,皇兄。”
“让我去。”罗格抖着唇再重复道。
——时经战后,皇宫大火,长公主罗娅身死,又有金国突然犯难。如此民心动荡,军心不稳,必要有作战丰富的将军发号施令,必要有出身皇室的皇族稳定军心。
“小小。”罗德覆盖上罗格的双眼。失去了太多的少年决心以命相搏,为自己的国家与家族求得一丝生机,“听话。”
失明的亲王去战场上干什么?徒让人耻笑么?
罗格抖着唇,却也最终说不出话来。
建元初年,注定是个动荡不安的年份。
九月,金国率先向夏国发难,帝罗德为抗敌,令杜允为大元帅,与之同行,御驾亲征。宫中事务,俱由亲王罗格与太上太皇后高潇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