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抬手半遮住了光线,轮廓分明的手骨几乎透明。他适应了一会儿,才完全睁开眼睛。逆玲拿着一杯水走过来,放在边上,扶着他小心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加厚的垫子上,然后把杯子递到他手里,自己回到桌前继续坐下研究。银色的长发编成鱼骨辫,烛光映着她如雪般的面容上,异常温柔。
“你真好看。”
逆玲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穿越喝了两口水,把杯子放在了旁边。他仰头望着帐顶,听着风吹过帐帷的声音,叹了一口气,略微失落地说:“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好说了的吗?”
逆玲的手指顿了顿。她放下笔,沉默了一会儿,说:“帕尔尼亚抓住了我,是为了要挟你调兵入境,为他效力,对不对?但是他没想到,无论是囚禁我,还是威胁你,这一切都在艾迪他们的掌控范围内。你和他们早就商量好了,故意拿我作诱饵。因为圣皇陛下早就为你我订下婚约,他会允许你为了我出兵的。表面上你受帕尔尼亚胁迫,而实际你却在等着给他们致命一击的机会。现在,艾奇死了,东译也死了。你们满意了吗?”
“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又能怎样?”逆玲翻过了一页笔记。
他望着她鬓角毛绒绒的碎发,迟疑地开口道:“逆玲……”
“我没有怪你瞒着我,也不怨恨你们利用我。我本来就没什么心思在乎你的想法。”
“你明明很在意。”穿越戳穿了她,“在水牢里,你本来是想问我的。但那个时候时间紧迫,我打断了你。”
“已经不重要了。”她说,“事情都过去了。”
他沉默了很久。
都过去了吗?
“那,”穿越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还能回到从前么?”
逆玲的目光停在了某一行。她喃喃地说道:“从前……从前是什么?”
“八年前,我们都喝醉了,在舞池里跳了一整夜,后来一起看日出的时刻。”
呼吸开始变得灼痛。她望向了穿越如夜般寂寥的目光,还没开口,眼睛就红了起来,声音有些走调:
“早在冰雪节的那个晚上,我就告诉过你,我们,回不去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痛在胸口缓缓流淌。穿越望着她慌乱避开的通红双眼,艰难地说:“如果过去这么多年,你还在恨我,那么不想见到我的话,你大可以离开,不用守在这里。或者,从一开始,你就不该答应我,和我一起来到格灵蔺。这样我们还能不了了之,让我断绝了所有幻想。”
逆玲转过了身,背对着穿越。她不知道该怎回避他的目光。
穿越轻轻闷咳了几声,微微跳动的烛光抚摸着他煞白的脸庞。他虚弱地闭上了眼睛,把想说下去的话咽了回去。
帐外,风声渐息。
“对不起。”
他微微睁开了眼睛。
“我一直过不去那道坎。”逆玲的声音哽咽,“我不恨你。可是,我总会想起逆夜,想起他的面容,他的声音,还有你把剑刺进他胸膛的那一幕……那个画面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我怎样都无法忘记。我不恨你,可是,我很难原谅你,也很难原谅我自己。对不起。”
“他把你托付给我,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为难。”穿越抑制着胸口的阵阵绞痛,勉强地说,“趁现在我们还能单独相处,就把一切都说开了吧。如果接下来,我真的战死沙场,就没有机会解开你的心结了。就今天晚上。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我吃得消的。”
逆玲微笑了一下,眼泪流了下来。
“逆玲,我们认识多久了?”
“二十年了。”
“二十年。”穿越望着帐檐,微微出神,“好快啊。”
“是么。”逆玲却摇了摇头,“可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要再遇到你。”
穿越难过地扬了扬唇角。
“自从逆夜死后,我就恢复了前世全部的记忆。三世了,穿越。为什么每次我都会再遇到你,每一世我都会这么痛苦?我觉得我真的活够了。一千八百年了,我好累。”
“谁不是呢。”穿越的声音轻浅而疲惫,“六岁那年,在风之谷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你。我真怀疑,可能这就是宿命吧。你就是我的宿命。只是,我本来以为,这一生,我们终于可以不用那么坎坷。但是……逆玲,如果逆夜没有活过来,如果……如果你没有恢复那些不愉快的记忆,至少这一世,我们还能够在一起的吧?”
逆玲的身形颤抖着。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开了开口,压着声音说道:“是啊。”
穿越望着她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他极轻地微笑了一下,动了动喉结,温柔地说:“虽然,我还是很不甘心……但这就够了。”
她背对着他,无声流泪。
“这场战争结束后,我还活着的话,也许还会留在格灵蔺。”穿越平静而哀伤地说,“如果你不想再见到我,你可以回到圣琪尔纳,毕竟父皇那么喜欢你。至于我们的婚约,我可以传信向父皇解释,让他取消。或者你可以回到塔里克亚,过你想过的生活。这一世,也总算你不会再因为我而难过了。”
这样,就真的不会难过了吗?
“我当初会选择和你一起来到格灵蔺,我以为是我自己想换一换环境而已。”逆玲哭着,断断续续的说,“我以为,就算是和你一起,我也不会再在意你……我努力想把你当个普通的人,努力让自己学会冷漠……学会看淡,可是……当他们把你背回来的时候,你浑身是血。那一瞬间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没救了!给你止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都不听使唤……我怕得要命……可是我要救你,我告诉我自己我一定一定要救你……然后我冷静了下来……我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冷静得……让我自己都觉得可怕……直到你脱离危险,我才意识到……我刚才差点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