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淇莹蝶围绕着头顶微弱的灯光飞舞。
逆玲看着东译的眼睛——那双深沉的眸子里丝毫没有被阴谋诡计与血腥残忍洗礼后的戾气,而含着一种光芒,那种她曾在艾迪眼中见过,在璃辰眼中见过,那种坚定不屈却柔软而内敛的,仿佛过往的尘沙把锋利的剑刃磨成盾甲,血染的盾甲又守护着已经模糊的信仰的光华。谁也无法知晓,在那双眸之后,有多少的惨烈与悲壮。
“你是说,复制?”她重复了一遍刚才东译提到的那个词。
东译点了点头。
“什么样的复制?”逆玲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恐惧。
“对异能属性、运用方式的复制,对动作技巧的复制,对所有异灵的复制,对种族血统特殊能力的复制……所有你能想到的复制。”他说,“但代价就是消耗大量的异能。至于我们自由骑士为什么隐藏艾迪的实力,这里面的缘由又复杂多了,现在我并不想说。你可以出去以后问穿越。”
逆玲倒是没有料到东译会提到穿越,便问:“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
“在他来到格灵蔺之前,就知道我们所有的故事。这也是他来到格灵蔺帮助守护骑士的原因。我们和他商量之后,决定暂时不告诉你,因为你不是正式受训过的骑士,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逆玲的嘴角扯起一个苦涩的笑:“也是。”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医生而已。”
东译看着她沮丧的样子,不禁微笑了一下:“是不是感觉被利用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说道:“确实。但如果让我成为你们任何一个人来经历这些,我想我一定会做出很疯狂的举动。”
“不过我在想,你能不能暂时领下第四分队队长的位置。”
“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没什么联系。不过,你和伊雪有时候也挺像的。”
“为什么要让逆玲代替我?”
“因为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守护骑士团不希望你参加。”琪珞交叉着手指,“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得让你留在这里。这里是我唯一认为安全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我不属于这场战争?”伊雪的目光低垂,声音却清冷,仿佛石子投入结了冰的湖。
“我知道你想为殊钺报仇。但不止是你,每个守护骑士都想。要相信他们。”他望着伊雪的面容,又想起之前艾奇差一点就杀了她,心里掠过一丝担忧,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怎么上得了战场啊。”
伊雪猛地看向他,目光如刃:“你什么意思?”
“你在和皇家骑士战斗的时候,下不了狠手。”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很清晰,“没错,医生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可你不只是医疗师,你还是守护骑士。”
伊雪的脸色白了白,苦笑了一声:“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目光没有离开过她的面容。十年了,她已经从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出落成气质绝尘的女子,可在她眼底那种曾经单纯得像水晶一样的光芒却被一种复杂的冷漠所取代。那冷漠似尖锐的刀锋,又深埋了太多隐忍的悲伤,覆盖在万年寒潭之上的,是薄暮般的疲惫。
知道她曾经历了怎样的绝望与撕心裂肺,他发现自己已经对她一无所知了,她说得对。
他站了起来,拿着盘子去洗。伊雪在哗啦啦的水声里看着他的背影,问:
“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火神节。”
“那是什么时候?”
“秋收之前的一个月。”
“为什么?”
“因为那个时候,战争结束了,你也安全了。”
“那你呢?”
他没有回头,一贯地扬了扬嘴角:“我有我的使命。”
接下来的几天里,伊雪都没有离开过狱火回廊。事实上她的异能被封印,她也走不出这里。倒是他经常出去,回来的时候通常已是第二天凌晨。
“你去南边了?”伊雪弯下腰,打量着他搁在椅背上的披风。
“你怎么知道的?”琪珞摘下了半指手套放在一边。
“喏,这个。”伊雪仔细的用手指拈起一根粘在他披风上的草叶,“这是双叶草,只长在漯河流域的尽头。那是冰火之域的南端,快接近胡杨林了。你去那儿做什么?”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猜啊。”
“猜不到。”伊雪随手扔了草叶。
他的手指拂过白色花瓶里插着的几个白花骨朵,烬萱花盛放了开来。他能看出来,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有被翻动过,又被重新按照他原先的习惯整理过的痕迹。他想了想,确实这段时间早出晚归,没有来得及顾上她,现在想来她已经在这儿呆了快半个月了。
“是不是有些无聊?”他问。
“把你的书都看了一遍,还好。”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问,“你房间里那个抽屉为什么打不开?”
“你抄家吗,搜索什么宝贝呢。”他失笑道,“那抽屉坏了,里面也没什么,就几张废纸。”
“哦……”
“一会儿我要去外面等冰焰。怎么样,和我一起去么?”
看着伊雪瞬间明亮的双眸,他的笑容荡漾开来。
满天的星光汇成了一条银色的河流,流向极远处微微发白的天际。巨大的岛屿奇异地悬浮在空中,大大小小的石块漂浮在空气里,仿佛悬空的台阶。
琪珞走在前面,从岛上垂下的藤蔓如同长长的扶手。伊雪抓着藤蔓一级一级地走上去,风化的石块突然碎裂,他及时抓住了伊雪的手。伊雪低下头,那几块石块有的还悬浮在半空,有的小石块却掉落了下去,敲在了悬崖底下耸立的石林上。
“怕吗?”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伊雪还没开口,他便拉着她一同幻化成了柔软的烬萱花瓣,乘风飞了上去。
飞舞的花瓣汇聚成了两个人形。
“你还能将我一起幻化啊。”伊雪看着自己的双手,觉得不可思议。
“我可以将所有与我接触的东西幻化,包括人。”他抬头看了看头顶层密的树冠,“这是我瞬移的方式,也是战斗时的技巧。”
“看出来了。”伊雪望向周围,“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带我飞上来?”
“这里景色不错,走一走比直接飞上来有趣。”
伊雪登上环岛的岩石,向下望去,脚下的冰火之域在绵延的星河下反射出一片丝绸般梦幻的浅紫光芒。她能看到从北方奔腾而来的约瑟芬河,如同银白色缎带般将整块大陆分隔东西两岸,在神秘的浆果丛林里发出微弱的粼光。向北望去,云层之上若隐若现着白皑皑的山峰。向东望去,密布的水网交错着割出了一块块土地——那儿是她的家乡。
“确实很美。”伊雪回头,“那你干嘛……”
“看你怕高啊。”
“我不怕高。”
“那你怕什么?”
“我……”
他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眼中含了一丝笑意:“真有害怕的东西?我以为你会说你天不怕地不怕。”
“怎么可能。”伊雪头也不回地朝林中走去。
无数发着光的生命在夜晚的风中轻轻摇曳。伊雪走在森林里,每走一步,脚下都会绽放出金色的光尘在空气中旋舞。头顶的星光被树叶筛下,稀疏地落在她墨蓝色的长发上,空气中飘忽着若有若无的草木香。
“冰火之域北部有一部分的岩质长久以来受到了风属性异能的持续影响,又加上各种自然和人为的因素,于是就发生了异变,脱离重力悬浮到空中。”
“我曾经和夕哲也找到过像这样的一个岛。”伊雪看着周围的奇花异草,说道,“那个岛,比这个小很多,植被也没有那么丰富,当时我们把它改造成了一个空中的基地。后来,夕哲走了,那座岛也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夕哲把带着那座岛一起走了。一般会在埃洛的帝都斯卡尔,有时也会去其他地方。”
“你知道夕哲的行踪?”她惊讶。夕哲离开的这七年里,她从未有过夕哲的消息。
“我只是有听说过他的一些消息。”他说,“其实四年前,他回过特粼。”
“那我怎么不知道?”伊雪惊讶。
“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是秘密回来的。”他这样说道,“夕哲回来只有两个目的,一是治疗艾迪,二是解封我的记忆,启用我这枚棋子。”
“极昼会封印大多数成员的记忆,这我听说过。可夕哲是怎么解开你的封印的?那是你都不知道他是谁,你会信任一个陌生人?”
“我没有直接见到他,但他总有他的办法。”
伊雪不禁好奇道:“你还能想起那七年里你做过的事情吗?”
“怎么会不记得。”他看着前方,唇角的笑容温暖明媚得像春天的阳光一样,说出的话语听起来却没有那么轻松,“刚开始,我没法完全控制圣火之力,失控的时候把右使都打伤过,组织为此关了我四个月禁闭。后来逐渐能控制了,学会了怎么利用幻化,完成了很多连隐域都未必能做到的事情,他们才让我接触一些核心任务。那个时候,我杀过很多人,有坏人,但更多的是好人。每杀一个人,我都会问我自己,他们到底为什么必须死。”
伊雪欲言又止,但还是说道:“如果一直这么想,真的太累了。”
“没错,但是我一直都保持着这种想法。即使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也不想完全被他利用。我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杀手。如果我抹杀了我一切的情感与思维能力,那我和杀人机器有什么两样?虽然我不能违抗组织的命令,但有时候,偷偷救下一两个人也不是难事。每次我这么做了,才会觉得,我还勉强活着,不算是什么畜牲。”他的笑容很淡,淡到眼眸里成了缥缈的云,“所以你不知道,当我恢复了记忆,知道我是个骑士,我身上还有未完的使命的时候,我有多高兴。我想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守护我想守护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