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伊雪几乎要透不过气。
“你是谁?”她失神地望着地面,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不真切了起来。
“第六分队的队长。”他默默地说。
“你是谁?”她又一次颤抖地问。
“……”
“我问你是谁!?”伊雪陡然提高了音量,她的目光里有种疯狂的绝望。
这一刻,他知道了她在问什么——她是在问十年前他消失时的答案。他并不想骗她,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回答,于是又一次说道:“我已经和你说过两次我的名字了。”
伊雪只觉得脑袋仿佛被浪潮一翁一翁地轰击着,忍不住用手指按住了太阳穴。
“是假的,假的……”她的呼吸急促。此刻她混乱极了。冰鸢说过她被修改过记忆,那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看到的一切是假的?她已经快要分不清现实与幻觉了。
眼前的人是假的吗?
他的身份呢?
她一直以来寻找的到底是什么?
突然,她猛地扑向他:
“摘下你的面具!”
“不。”他侧过头。
“摘下来!”
“不可以!”他侧身,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什么都可以是假的,连曾经的记忆我都不知道会从哪里开始变得虚幻。”伊雪视野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模糊一片,“可如果有什么会让我忘不了,那一定是你的脸。”
他沉默地看着伊雪近在咫尺的脸庞,苦笑了一声:“如果,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呢?”
她嘴唇颤抖着看着他的眼睛,哽咽道:“不可能。”
“如果,那个人,确实已经死了呢?”
“不可能!”她嘶吼道,拼命挣扎着想要扯下他的假面。他死死箍着她,而她竟狠狠咬在了他手腕上。他没有动,宁可手腕被她咬得鲜血淋漓。
“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喃喃的,仿佛在小声安慰,又仿佛在深深地自责,“乖,冷静一会儿,听我说完,好不好?”
伊雪突然很用力地推开了他,浑身震颤地抱着脑袋缓缓地蹲了下来。头发已经全乱了,乱七八糟遮掩着她流泪的面容,她的手腕上还留着用力紧掐后的鲜红的印子。冷漠的皮囊被撕得七零八落,剩下的是疯狂与再也压抑不住的苦痛,而当所有的情绪像洪水一样倾泻之后,能留给她的就只有一副脆弱的残骸。
他望着她,目光里是说不出的痛。手腕还在流血,顺着手指一滴滴落到地上。
“你说吧。”伊雪抓着散乱的头发,虚弱疲累的声音从头发后面传出来,“我就知道我会崩溃……你解释吧,我在听。”
琪珞沉默了一会儿,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轻轻扶住了她颤抖的肩膀:“你找了很久的那个人,已经不是曾经你想要寻找的那个少年了——他有了不同的身份和使命。纵然他也找了你很久,等了你很久,但是他不可能再回去,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从这个意义上看,他和没有未来的死人没什么区别。你为什么要放不下一个不能与你同行的人呢?”
她缓缓地抬起头,眼睛红肿地看着他:“如果我偏要来找他,偏要带他回去呢?”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许久,他才控制自己的声音轻轻地说:“伊雪,我们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
伊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神冷淡了起来:“那你就不该救我。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救了我,你就可能会暴露身份。你应该在你说你不管的时候就真的离开,让我被艾奇杀了,或者被带回去,做成药人。不管怎样,既然你觉得过去的一切都已经只是过去,那你当琪瑞伊雪已经死了,才是更好。”
“那我所做的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他艰难地说。
“如果所有事情都要有意义,恐怕我不会活到今天。呵,明明是我坚持要找的你,可是到最后……你告诉我,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伊雪自嘲地笑了笑,“从来没有人阻止我找你——如果我想明白了为什么,我就应该想到,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你们打着保护我的名号,利用我的感情,引诱我来到这里。你们想把我囚禁在这里对不对?呵呵。恐怕所有人都知道你活着,只有我还蒙在鼓里。可笑的是,我现在真的高兴你还活着,一点也不怪你。但如果有机会再让我选一次,我一定会告诉夕哲,让他把我脑海里关于你的记忆统统删掉。”
说罢,她轻轻推开了他,起身朝甬道走去,几乎没有声音地关上了门。
她现在越是冷静,他知道,她越心冷。他不知道她需要多久来接受这个事实。也许很快,又也许需要很久。
琪珞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了出来。他站了起来,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不由得撑住了椅背,调整呼吸。淡淡的金色光芒流淌在他愈发苍白的唇上。
“如果我是她,我也会恨你欺骗我。”
他转过头,见岚霜不知何时已经在他身后,斜倚着墙,不知道站了多久。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声音有些无力。
岚霜目光一深:“你竟然虚弱到这个地步,连我什么时候进来的你都没有察觉吗?”
他揉了揉睛明穴,不想说话。
“我和你说过,不要再受伤了,你就是不听。封印已经饱和,现在你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更多的负荷。难道你没发现你现在的恢复时间比从前迟太多了么?再这样下去……”
“我知道。”他打断她,“你觉得那帮混蛋能伤得了我?太小看我了。”
岚霜蹙眉:“你把她受的伤转易到了自己身上?”
“你以为呢?”
“要是你因为这个死了,我可不管你。”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真的不管?”
“大不了我逃回埃洛去。”岚霜无所谓地说。
“我怎么觉得你还没出冰火之域就会被塞亚斯抓回去?”他摸着下巴,似是认真地想了想。
“喂。”岚霜不满道,“这么小瞧我啊。”
“我哪敢啊,右使大人。”他笑了,“你这么厉害,没有你我怎么活到现在啊。”
“我倒是希望你活着。”岚霜自嘲地笑了笑,凝视他道,“我是认真的。我希望你不止现在活着,还有一个漫长的未来。”
“谁不希望呢,”他的微笑温暖而忧伤,“但是不所有的希望都如愿。”
岚霜垂下了睫毛:“我只提醒你一点,一个有感情的暗杀者,真的不合格。”
“呵呵。”他干干地笑了笑,“我也没打算熬到合格的时候。”
混合着血腥的霉味的空气充斥了整个地下密牢。
逆玲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湿漉漉的头发粘在她惨白的脸颊上。她闭着眼蜷缩着单薄的身子,睫毛微微颤抖如同脆弱的蝴蝶翅膀。沉重的锁链封住了她的异能,现在的她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湿冷的地牢如同冰窖,她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
铁栏下面的小门开了,咣当一声,一碗食物扔了进来。她听见小门又一次关上的声音,微微抱紧了自己。
很久很久,地牢里只能听见滴水的声音。
“生病的人更应该吃点东西,不是吗?”
逆玲缓缓睁开了眼睛,碧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疑惑。她慢慢地爬起身,目光投向对面的牢房,见一个青年正坐在石阶上,脚踝和手腕上带着有锋利倒刺的镣铐,微暗的烛光投射在他身上,隐隐能看见他衣服上的斑驳血迹。
“你是谁?”逆玲沙哑着嗓子问。
“我叫东译。我们见过的,但那已经是三年前了。”
“东译……”逆玲疲倦地搜索着脑海里的信息,“你是第三分队的队长?”
“亏你还记得。”
“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为什么在这儿,我就为什么在这儿。”
“我是被帕尔尼亚抓来的。”逆玲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已经分辨不清手心的温度是冷是热。
“你知道你被关了多久了吗?”
“一个月零八天。”
东译感到意外地挑了下眉:“看来你也没烧糊涂。”
“那你又为什么被抓起来?”
“因为帕尔尼亚怕我。”
“怕你?”
“应该说,怕自由骑士。”
“他有和我提过自由骑士,还有什么南境之乱。”逆玲一下子来了精神,“他说,这一切都是他在复仇,可我并不是很清楚。”
“你想听故事么。”东译说道。
“故事?”
“引帕尔尼亚抓你,是我们的决定。引他抓我,也是我们的决定。而我,就是来告诉你我们全部真相的人。”
“你们?”逆玲越发觉得糊涂,“你们是谁?”
“骑士团的中枢,自由骑士。”东译想了想,说道,“还是先来讲讲历史吧。”
“你先讲讲自由骑士是怎么回事。帕尔尼亚有说过,但是我还是云里雾里。”逆玲强打起一些精神,坐直了身板。
“自由骑士啊。”他叹了口气,森绿色的眼底流动着看不见的哀伤与怀念,“那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