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战败的消息迅速传到烨炎,帝都上下一片惊慌。没有人预料到瓦尔特的军队竟然会全军覆没。有人说这场战争本身就受上天的控制,是对卢尔斯特的制裁。有人猜测是军队里出现了告密者,把作战情报透露给了格灵蔺。
更有人直把矛头对准了他们的神后。婚礼时手带断裂的情形又一次被提起,认为雪淼是不祥之神。联姻是格灵蔺阴谋的声音再次响起,传得越来越远。
炽焰圣殿的偏殿,雪域之神默默地坐在飘窗台前,望着圣殿前聚集的人群。他们的呼喊着对抗镇压人群的守殿骑士,场面一片混乱。
雪淼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纤尘不染的面容圣洁美好。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聚在殿前喧闹吗?”
雪淼没有回头,轻轻地说了句:“知道。”
圣焱静静地望着雪淼,眼神深幽:“有时候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雪淼侧过脸,目光如羽毛一样落到圣焱的身上。
她美得像一幅油画。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来到卢尔斯特吗。”他说。
雪淼此时第一次认真地看向圣焱的面容,纯真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难道,不是你提出的联姻吗?”
“可我从没想过会是你。”
“你希望是我。”
“不。”
“你希望是我。”雪淼轻盈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圣焱,“你爱我,不是吗?”
他悲伤地望着雪淼的眼睛:“所以你以为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吗?”
她听到了铁靴匆匆踏入大殿的声音,空灵纯净的眼神依然不为所动。
“格灵蔺早就做好应对卢尔斯特进攻的一切准备了,对不对?”
“我不知道。”
“是完全不知道事实,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向我解释?”
“我可以说两个都有吗?”
“你到底为什么来卢尔斯特?”
“我说过了,是你提出的联姻。”
“换做别人,谁会主动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更何况你是主神。”
“难道你不清楚我来卢尔斯特的目的吗?”
“是我在问你。”
“事实是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说和不说,有什么区别?”
圣焱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他侧过身去,门口出现了两排士兵。
“我不能让你回到格灵蔺。”他说。
“我从来没想过要回去。”她说。
他望了她一眼,眼底第一次涌现出惊痛的神情。可仅仅只是一眼,他移开了视线,心如死灰。
雪域之神同情地望着他的侧脸。早在决定替换琪瑞千雪,成为联姻对象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种情况的准备。漯河流域不可能割让给卢尔斯特,水之国的将士们也不能为了杀死火之国原本叛徒而白白牺牲。
联姻只是杯水车薪。联姻的人能否发挥作用,才是关键。
除了雪淼,任何人都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也没有足够面对未知一切的底气。如果今天,格灵蔺因为领土争端,借助雪域之神的预言力量大败卢尔斯特,那么未来,总有一天卢尔斯特会再一次进攻格灵蔺,战争就会陷入无限的循环。
可是如果,雪域之神成为了卢尔斯特的人质,那么这场争端就会达到一个新的平衡。
虽然她根本预知不到自己的未来,但她的心中总有一股坚定不移的力量驱使她选择来到这里。
这种悖逆命运而行的感觉,像极了赌博。她的筹码,或许只有始于两百年前的,圣焱对自己的爱。
还有现在,她那看起来还算平坦的小腹。
但她并不打算立刻和圣焱摊牌。她没有把握,只有冥冥中的某种信仰支撑着她走到现在。
所以,当她被护送着离开炽焰圣殿,当无尽的喧嚣与谩骂围绕着她,当她被审讯的士兵扒开衣服捆在铁架上,污秽的脏水泼在她脸上时,她的内心都是平和的。
她无法解释这种平静,只是将它视作创世之神赐给她的礼物,让她在面对血淋淋的的酷刑时,从容而镇定。
她是神。没有常人的感官。
神只能感受到来自另一个神的痛楚。
审讯室中的自然光来自天窗。天光照得人身上发凉。除此之外,笼罩整个屋子的是满目发酸的血腥气。
原来温暖的火之国,也有这么冷的地方。
这是她在这里沉默了两个晚上后的第一个念头。
黎明之前的黑暗里,审讯室亮起了火光。
雪淼睁开了眼睛。
此时,她身上的衣服鞭子已经被鞭子无情地扯碎,现在只有一块血迹斑斑的破布遮盖着她的胴体,凝固的血液附着在她伤后新生的娇嫩肌肤上。赤裸的身体的轮廓模糊在幽暗的火光里,她抬起头,灰烬与泥污衬托得她的眸子更加明亮。
烈焰之神站在她的面前。空气里混合着铁锈和烬萱花的奇异气息。
“等到天亮,你会被带去游行。”圣焱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怜悯,“你还是不准备开口?”
“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就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辩解什么?”
“比如,你作为雪域之神本尊,参与联姻的目的。”
雪淼抿住了嘴唇。
圣焱优美的手划过面前的空气,无数黑白相间的烬萱花瓣飘飞在空中。
“真的不打算说?”
“没什么好说的。”
一片花瓣落到雪淼的肩膀上,迅速幻化作炽烈的圣火,滚烫灼烧她的肌肤。这种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痛让她尖叫了起来。
圣焱不忍看着她痛苦,移开了视线,放声道:“圣火神力的力量远超普通的火系异能。我知道灵水直接克制一般的火属系,你应该也从来没有接触过圣火吧。”
所以,你终于选择亲自下手了。
雪淼痛苦地闭上眼睛。
“如果我说了,会有什么好处吗?”
“你可以不用生不如死。”
“所以,你们用来震慑格灵蔺的手段,就是折磨他们的主神?”
“不过如果冰皇割让漯河流域,你可以少遭些罪。”
“如果我不想说呢?”
烬萱花瓣在她身边危险地翻飞。
“那你要做好承担这个选择的准备。”
圣焱的眼底闪过一道金光,飞舞的花瓣忽然一片片扑向雪淼的身体。刚一触及她的肌肤,就融合成了淡蓝色的纯净火焰,烧得她血肉焦糊。
她本来已经心里有了点底,但才不过忍了两片花瓣,就痛得叫了出来。听到自己的声音,她产生了一种恶心的屈辱感,就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然而喉咙里发出的闷声呜咽显得她更加狼狈不堪。
烧焦的难闻糊臭,奇异的肉香和烬萱花的甜蜜缠绕审讯室的空气里。
圣焱收回异能,眼底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灼烧感带来的剧痛让她睁不开眼睛。
“现在呢?”
她费力地喘息,努力抬起头,想要说什么,身体忽然颤动了一下,一股咸腥涌上来。她紧抿住嘴唇,咽了回去。
圣焱走到她的面前,侧过头聆听她微弱的话语。
“我只是想……再看你一眼。”雪淼虚弱地说,“这样……我就可以……没有遗憾地湮灭了。”
刹那间,所有的烬萱花瓣都碎成了粉末,飘在了地上。
烈焰之神直起身,目光虚无地落到她满是鲜血的脸上。他的嘴唇苍白。
他笑了一下,又笑了两下,仿佛神经质般,踉跄地退了两三步。
在这样的地狱里,还妄图谈论任何情感?
荒谬,太荒谬了。
可是,难道这不是他想要的吗?如果抛开政治的话。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雪淼。
“你太任性了。”
她的眼睛微微睁开,望着眼前支离破碎的世界。
这不是她全部的回答。她明白,她选择来到卢尔斯特,并不全是为了圣焱。或者,想要再次见到他,只是她最微不足道的愿望。
她是知晓一切的神。
她为了拯救千万生命而来,为了和平而来。
而这一切,同样身为主神,他却不能感同身受。
烈焰之神望向头顶的天窗,深灰的天色已经渐变成了淡蓝。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狱卒等候在门边听命。
“带她上囚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