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上击剑课了?”
推开家中大门,叶慎安久违地见到了哥哥叶慎平。他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宽屏电视开着,但没声音,叶慎安飞快地瞟了一眼屏幕,在放一档都市剧,想必他根本没看。
“嗯。”他把肩上的运动包卸下来,阿姨很快过来收走了。
桌上有沏好的红茶和糕点,叶慎安不爱喝茶,自己去冰箱拿了可乐。刚喝了一口,叶慎平的声音就轻飘飘地钻进了耳朵里:“少喝碳酸饮料,不健康。”
他的嘴角不由下耷:“你越来越像妈了。”
叶慎平但笑不语。叶慎安恹恹地走回客厅,在他旁边坐下。
叶慎平顺手端起了茶杯:“怎么突然想到去学击剑?”
得,看来这个话题是躲不掉了。
“就那天无聊看了几场比赛……我和哥你不一样,做什么事都是心血来潮。”
叶慎平沉默片刻,再次把话题绕回了击剑:“击剑课好玩吗?”
像想起什么不愉快的经历,叶慎安不自觉地撇了撇嘴:“一般般吧。”
叶慎平笑了:“那明天还去吗?”
“嗯。”
“不是一般般?”
“不能浪费钱。”
能是才怪。叶慎平慢悠悠看他一眼,懒得拆穿。
说话间,叶慎安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瞄了眼号码,是许卫松家的,看样子他是旅游回来了。他起身:“哥,没事我就先回房间了。”
“去吧。”
叶慎平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屏幕上。电视里,两位主角正表情浮夸地掐架,但因为开着静音,闹哄哄的伦理剧活生生演成了一出默剧,诡异十足。
叶慎安费解地再看了一眼哥哥,这才快步走上楼。
和许卫松的这通电话打了足足半个钟头,他吃喝拉撒事无巨细地分享了一路的见闻,叶慎安的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他才终于大发慈悲,挂了电话。
又无聊地在床上躺着发了会儿呆,叶慎安依稀听见隔壁空置的房子里传出了吵嚷的电钻声。他不由伸长脖子往外看了一眼,原来是有装修工人在安窗帘,想必那里很快就会有人入住了。
他悻悻地缩回脖子,长臂一伸,捞过抱枕盖在脸上,再次苦恼起来——明天到底还要不要去击剑馆?
不去的话,就好像怕了她似的。
他怕她吗?当然不。他只是烦她。
刚才对哥哥的说法实在太含蓄了,他今天的体验哪里是一般般,简直是无时不刻不在被精神污染。作为一个击剑新手,叶慎安第一堂课的内容自然是学习基础知识,相较之下,林粤就完完全全是个击剑老手了。
一整个上午,他被迫亲眼见证她漂亮地赢过一个又一个对手,麻木地听着所有人对她倾尽全力的赞美……这样的氛围,跟平时在学校里简直别无二致。
有些人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让大家觉得活着没意义。
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隔壁的电钻声渐渐止住了。夜幕垂下来,笼住头顶的一方天空。
徐徐的晚风将后院晚香玉的花香递进卧室半掩的窗扉,叶慎安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决定了!一定要真正打败林粤一次!且必须是让她心服口服,深感活着没意义的那种。
但这任务显然没有幻想中那么简单。
假期眼看所剩无几,叶慎安却才刚刚开始真正的训练。基础练习都是枯燥乏味的,叶慎安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但当他真正面对反复的跑步、扎马、跑步、扎马时,心态还是濒临崩溃。
难道,林粤也是这样一路挺过来的?
扎着马的叶慎安不禁远远地看了场馆那头的林粤一眼。此刻的她,正在和一位师兄练习实战。
不是比赛,两个人都显得相当放松。林粤出剑的动作可以说和她平时的眼神一般犀利,每次出手看上去似不经意,实则都经过深思熟虑。剑声如佩玉撞击,叮当清脆,举重若轻地落在对方身上的得分点上,一局打下来,她赢得利落干净。
叶慎安看呆了,许久,偏头问带自己的教练:“他们练的是什么?”
“重剑。”
“那我什么时候能到那个水平?”
教练失笑:“臭小子,才来几天就想逞威风了,那水平没一年不可能做到,小粤算天资好的,也用了差不多大半年吧。”
“那好,半年。”
“怎么?”
“半年,我要练成那样,你觉得有可能吗?”
“……”
真是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教练抱着手臂,瞄见他绵软的双腿,直接一脚扫过去:“得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先把马步扎好再说!像你这么偷懒,还想半年之内打实战?做白日梦呢你!”
教练是个大嗓门,这通数落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脱下护具正准备去洗澡的林粤。
除了第一天的照面,这都一个星期了,两人还没有机会说上话。但眼下情况不同了,林粤主动走了过来。矮身和扎马的他对视了片刻,她促狭的神情仿佛洞悉一切。
她弯起嘴角,稍稍凑近他:“怎么,想赢我?”
“……”你知道得太多了!
那之后,叶慎安一改往日的懒散作风,毅力十足地坚持每天提前一小时赶到击剑馆练习扎马步,就这么咬牙撑过了一个星期,教练总算松口放话——可以开始学握剑了。
叶慎安长吁了一口气。
转眼便到了假期的最后一天,这一天,也刚好是隔壁那家人搬来的日子。
叶慎安从击剑馆回来,远远便看见一个小姑娘正守着工人往屋里搬东西。足足两大箱卡通玩具,叶慎安咂舌,这小姑娘活得还真是梦幻。
那小姑娘似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忽地回过了头。认真打量他片刻后,她非但不怯,反倒乖巧地主动向他打了招呼:“你好呀,我是酒酒,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邻居了。”
那年程酒酒刚上初中,半高不高的个头,扎两条小辫儿,脸圆圆,眼也圆圆,一笑起来,颊边漾着两枚糯糯软软的酒窝。叶慎安低头看着这样甜甜软软的她,无端出了神,女孩子就该是她这样啊……而不是林粤那样。
“酒酒!”屋内的人在叫她了。
小姑娘听罢,飞快地朝叶慎安摇了摇手,蹦蹦跳跳地进去了。
空荡荡的路上一时间就只剩他和忙碌的工人。天气燠热无比,没有一丝风。叶慎安感觉又闷出了一身汗,转身快步折回了家中。
新学期伊始,班里的气氛尚且悠闲。许卫松带了一大堆日本零食四处分发,赵希茜不客气地拿了双份,许卫松坏笑着瞅了她一眼:“还跳舞呢,小心胖成猪。”
“你嘴不贱会死么!”
她骂完,下意识看了简辰一眼,发现他好像在一本正经地憋笑,拿零食的手默默地了回去。
成功欺负了赵希茜,许卫松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巧克力,看着叶慎安:“对了,假期里你都在忙什么呢,怎么我回来之后,每回约你打球,你都没空?”
叶慎安的眸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教室前方林粤的后脑勺:“我在练击剑。”
“哈?你的爱好还真是一天一换。”许卫松不满地抱怨,照叶慎安现在这个新鲜劲儿,他怕是最近都得solo了。
“要不你也一起去?”叶慎安半真半假地劝他。
许卫松拒绝得飞快:“不去!我和你这种朝三暮四的人可不一样,我很长情的,我只喜欢打篮球。”
天一天天凉下去,叶慎安没想到许卫松这次竟然真的很有原则,一次都没来击剑馆找过自己。
不知为何,他反倒感觉松了一口气。潜意识里,他并不希望许卫松知道林粤也在这里练击剑的事,他更不希望的是,校园BBS上那条长期被人工置顶的帖子里,被贴上新的、林粤穿着击剑服的照片。
秋去冬来,击剑馆定期举办的积分赛如期拉开了帷幕。
这还是叶慎安练习半年以来,第一次得到实战比赛的机会,为此他足足兴奋了一周。
然而周六对战分组信息一公布,他却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林粤根本没有跟他分在同一个组里——这样他怎么能有机会打败她啊?!
那张刺眼的对战安排表被大剌剌地贴在击剑馆的广告墙上,林粤来时看了一眼,然后大步走了过去。场地另一边,叶慎安正悲催地被教练摁着练进攻步伐。
林粤换了衣服出来,破天荒地过来了他们的练习区。
“防守!听见了吗,给我防守!别总想着攻击!”
“压手腕,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压不住就容易被击中!”
一局练下来,叶慎安感觉丢脸丢到外太空了。把佩剑往旁边一丢,他自暴自弃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教练,我带他练一局吧。”是林粤的声音。
“行,你来陪他练一局,正好让他看看,什么是差距。别天天做梦逞能,基础都打不好,能练好才怪。”教练答得爽快。
一口郁气压在胸口迟迟无法散开,叶慎安眼中蓦地腾起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杀气——士可杀不可辱!他今天就算把命折在这里,也不能让林粤再看他的笑话。
“练就练!”他自地上猛地弹起来,挑衅地瞪着她。
林粤却一点儿都不急,一边慢条斯理地戴护具,一边从头到脚地扫视了他一遍:“待会儿输了,可不准哭啊。”
你说谁哭呢!叶慎安气红了眼。林粤看着气急败坏的他,微微一愣,“扑哧”一声笑了。
叶慎安还是头一回见她这样笑,眼角眉梢都是鲜活的情绪,略略一看……竟然还有一点儿可爱。
可爱?
不过片刻分神,林粤的剑竟直勾勾地逼近他胸前。少女神色凛然,带着几分挑衅:“发什么呆呢!还想不想赢我了?”
叶慎安被她这一声喝带起了情绪,当即握紧手中的剑,抬手用力刺过去。铮亮的剑尖泛着寒光,眼看就要触及林粤胸前的得分位,叶慎安喜上眉梢,却见林粤突然一个闪躲,剑尖瞬间扑了个空。
反倒是林粤的剑尖如同疾风骤雨般,噼里啪啦朝他砸了过来。起初还能勉强抵挡几下,到后来,林粤的攻击越来越密集,他逐渐力不从心。
好不容易等到她退后防守一回,叶慎安以为自己抓住了机会,猛一个弓步向前,谁知却中了林粤的圈套——她忽地把剑一收,又一个箭步向前,不偏不倚刺中他的下腹。
这被花式吊打的感觉,真是比被教练吐槽还让人难受。
一局结束,林粤谦虚地做了个承让的手势,嘴上却远不如行动来得客气:“我看,你想要赢我,起码还得再练个半年吧。”她说完放下剑,悠闲地舒展了一下四肢,起身要走。
叶慎安又气又急,被她的话激得脑子一热,腿不由自主地一伸。只听“扑通”一声,两个人接连倒在了地上。
没错,两个人。
叶慎安定睛看了看眼前这张欠扁的脸,这才确定,自己是真的把林粤压在了身下,严严实实的那种。
是他错了,他怎么就忘了,林粤这个人,你若不让她开心,她也绝对不会让你开心。所以就算她自己倒地了,也绝对不会忘记拽你一把,捎上你一起倒。
被压着的身体微微扭动了一下,唇边似噙着一抹嘲讽而无辜的笑:“欸,你是男生吧,怎么就这么小心眼啊?”
你也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叶慎安深吸了口气,准备照直怼回去,刚张开嘴,就感觉到她胸前的那片起伏……他头皮一阵发麻,大脑倏地宕机了。
见他表情不太对,林粤纳闷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怎么了?”
他瞳孔蓦地收缩,用力推开她,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去洗澡了。”
林粤没防备,直接滚到了一边,好在有击剑服护体,倒也不疼。她趴在地垫上,仰头看他,眼中难得有一丝真诚的困惑——不刚还凶巴巴地要跟自己扯皮吗,怎么一下子又算了?这人可真善变……
没意思。她咬唇,一个鲤鱼打挺坐直,冷声道:“我也去洗澡了。”
冬季的天黑得早,洗完澡换好衣服下楼,街边的路灯已经亮了。站在大楼门口,叶慎安远远看见对街的路边停着一辆红色的跑车,双闪开着,驾驶座窗户洞开,里头坐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约莫是在等人。她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不断敲击着,看神情,有些焦虑。
刚好自家的车到了,他悻悻收回视线,上了车。
司机见叶慎安久违地拉长了脸,特别上道地主动问他:“小少爷今天不开心?”
“嗯?”
“要去买锦鲤吗?”
叶慎安噎住,半晌,压低声音,语气坚决:“不!”
早知锦鲤神力绵薄,他平时就该多陪爸妈去寺里求神拜佛。
窗外夜色正浓,他坐在暖气充足的车里,无意识地瞥了一眼后视镜里。林粤正快步走向那辆车。
原来是在等她。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脑海中忽然闪过刚才两人贴身的一幕,以及她身体微妙的触感……哦谢特,他得赶紧忘掉!
在击剑这件事上,他是不可能赢过林粤的。叶慎安只花了一晚上,就接受了这个现实。毕竟击剑和排话剧不一样,击剑讲究胜负,话剧却不用。
虽然想到之前那些豪情壮志、豪言壮语,难免会汗颜,但他也没跟别人提过不是?没说出口的抱负,就不算笑话,顶多是废话。
想明白了这点,他感觉福至心灵,立刻给许卫松打电话约周末打球。
电话那头,许卫松是一副“我就知道”的态度:“我就说你爱好一会儿一个变吧,不过这回好歹还坚持了半年。对了,你知道吗……”
知道他后头少不了一通八卦,他直接把手机晾到了一边儿。
积分赛当天,叶慎安拎起墙角积灰已久的篮球出门了。
发现叶慎安缺席了比赛,教练本以为是那天的练习挫伤了他的自尊心,压根没放心上。然而时日久了,他才发现叶慎安是真不练了,热热闹闹的击剑馆里,从此再也没有那个一边挨骂,一边努力练习的身影……教练感觉委屈坏了,我不就是为你好多训了你几句吗?至于吗?怎么现在的小屁孩,心都跟玻璃似的脆弱?
转眼隆冬。
一月里,寒风料峭,十年级的最后一学期也即将画上休止符。这意味着只要跨过这个春节,大家都会升上十一年级。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两天,这天下课后,所有人都在等着Leslie来开班会。叶慎安无聊地转着笔,忽然间,感觉一道锐利的视线,朝他这边扫了过来。他愣了愣,望天,装没发现。
叶慎安缺课的第二个月,教练已然释怀,反倒是林粤沉不住气了。
一般来说,人不都该是越挫越勇的吗?怎么到他这里,就变成直接放弃了?狗屁的斗志昂扬,说穿了,不过假把式!这还是难得独孤求败的林粤,第一次跟自己生起了闷气。
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Leslie来了。
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Leslie走上讲台,开始例行交代考前注意事项。
说得差不多了,他顿了顿,微笑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大家应该知道,我们学校十一年级会进行一次分班,你们可以根据自己的爱好选择继续读商科或者理科。这事其实不急,但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在这个假期里抽空想想关于未来的规划,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欢迎你们随时联系我。那么,今天的班会就到这里结束了,预祝大家期末都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考试结束当天,大家心情都很雀跃,一起做完教室的大扫除,简辰破天荒开了金口,邀请大家下周末去自己家里开生日派对。
“原来你是摩羯座啊!”许卫松一丢扫把,大声咋呼,“可咱们希茜妹不是白羊的吗?你们不……”
“配”字还没说出来,赵希茜已经结结实实踹了他一脚。这一下她可是用了全力,许卫松当即疼得龇牙咧嘴,抱起小腿,满地打转儿。
叶慎安幸灾乐祸:“行了行了,别给你们双鱼座丢人了!”
许卫松气不过,反呛他:“得了,你们射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个娘炮!”赵希茜一脸嫌弃地躲到简辰身后,不忘朝他们伸出一只手指,“学习没见多好,就知道学女生研究星座,以后还要不要找女朋友啦!”
“不找。”许卫松答得特别爽快,“老子看女神就够了!”
“嘿,放心,你女神可不会看你一眼!”
“呸!瞧你那龌龊的小心思,成天就知道这些,真当我不知道你和简辰夏天去游乐园了是吧?我眼线可多着呢!”
“臭松松!”
“蠢茜茜!”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跟小学生似的,绕着教室你追我赶了起来。
叶慎安无奈地打了个哈欠:“跟这么闹腾的人在一起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简辰微微一笑:“做条单身狗是怎样一种体验?”
“……”
行吧,爱找优越感尽管找。反正,他没有喜欢的人,更不想谈什么鬼恋爱。
假期第一天,赵希茜一大清早便打来电话,约他一起去给简辰买生日礼物。
叶慎安睡得迷迷糊糊:“叫你小姐妹去啊。”
“不行,她们都没有经验,提不出建设性的意见。”
“哦。”
“哦什么哦!”
“可我也没有经验啊!所以,你要不去找松松?他虽然也没经验,但八卦掌握得多,勉强算见多识广。”
“拉倒吧,我俩还没和好呢。”
“还没和好?”叶慎安蹙眉,揉揉惺忪的睡眼,一不小心,瞟见墙上的壁钟……好家伙,这才早上八点,商场都没开门呢。
不过,被她这么一闹,他又的确睡不着了,想了想:“好吧,我陪你去。刚好今天有新球鞋发售,我正好看看到货了没。”
好歹是陪女孩子逛街,叶慎安极其谨慎地没让家里司机送自己,而是专程走到外面,打了辆车。两人约在国贸会合,叶慎安一路哈欠连连,再次坚定了不谈恋爱的决心。
赵希茜这种女生,好看是好看,但天天缠着自己,总归还是烦。他以后真要恋爱,也一定得找个不怎么来事儿的,不能黏黏糊糊,也不能小肚鸡肠。
没事瞎琢磨了半天恋爱标准,司机在商场门口停车了。
赵希茜一早眼巴巴地候在那里。和平时在学校不一样,今天赵希茜穿了一件白色的青果领大衣,搭配粉色圆头鞋,清新又可爱。
叶慎安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挠头道:“咱们又不是约会……”
“美得你!”赵希茜立刻翻个白眼,“我不上学的时候,天天都这么穿!”
“噢……那你想好买什么了吗?”
“不是让你帮我参考吗!”
“那你也要给我一个范围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往刚开门的商场走去。
周末大清早来逛街的人寥寥无几,两人在一层逛了半圈,赵希茜已经否了叶慎安不少的选项。香水太娘,内衣不好意思,墨镜太浮夸……叶慎安眉头越攒越紧,这赵希茜,还不是一般的难伺候。
“手表怎么样?”经过一家手表专柜,叶慎安随口提议。
赵希茜这次破天荒没说“不”:“好啊,去看看。”
柜员眼色一流,见小姑娘身上都是名牌,立刻热情地迎上来:“随意看,有喜欢的尽管告诉我,是要送给这位男生吗?我们有最新推出的陶瓷系列,偏年轻运动的风格,应该适合他……”
“才不是呢!”赵希茜嫌弃地看了叶慎安一眼,急忙否认,“是要送给跟他同年纪的一个男生的,人比他帅,也比他稳重,反正什么都比他好就对了。”
“……”他真是脑子被驴踢了答应陪她来选礼物!
赵希茜兴致勃勃地选着手表,显然已经不需要他给任何意见。叶慎安很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但偌大的店里根本没有座位,他一下子犯了难,就这么把赵希茜撇下好像也说不过去。她虽然不仁,但他有义啊!强忍着无聊,他耐着性子继续靠着柜台等她选好。
就在这时,店里又进来了两位女客人。叶慎安循声转过头,看见了林粤。
他不是第一次看林粤穿便服了,之前在击剑馆就见了好多次她穿运动装的样子,但很显然,今天的林粤不太一样。她穿了一件艳红色的羊绒大衣,露出里头的维多利亚风连衣裙,一双中跟鞋亮铮铮,上头还镶着那个品牌最出名的水钻。
她这一身堪称真正的淑女,就是表情……太臭了。虽然她向来不是什么清风霁月的人,但一颦一笑,哪怕是居高临下时,亦都是生动的。但现在的林粤却仿佛一潭死水,暮气沉沉。
店里总共就四位客人,赵希茜自然看见了她,笑盈盈地打了声招呼,又继续低下头对比自己的手表了。
叶慎安自觉不能继续装瞎,微微点头:“早啊。”
林粤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吱声。她身边的年轻女人也跟着看叶慎安,脸上露出了一种抱歉又尴尬的神情,看模样是既想说林粤几句,又没有勇气。
叶慎安忽然觉得她有点儿眼熟,可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是谁。
那边的赵希茜总算选好了手表,结了账,喜滋滋地让柜员包起来:“要包好看一点儿哦,他可挑剔了。”
好人终于做完了,叶慎安松了口气,站直,遥遥招呼赵希茜:“我去外面等你。”
“欸,好!”
没想到经过林粤身边时,这位高贵冷艳的维多利亚淑女竟然发话了,声音淡淡的:“你今天真是既白又香……”
???叶慎安不爽地瞪了她一眼:“几个意思?”
“像朵盛世莲。”
“……”
看来林粤是误会了,她以为叶慎安是朵颇有成人之美的小白莲,明明喜欢赵希茜,却甘愿做司机,来陪她给简辰买礼物。但事实上,叶慎安既对赵希茜没有恋爱方面的兴趣,也对朋友之间在感情上的礼让感到不齿。又不是孔融让梨,还得你推给我,我推给你。喜欢就争取,不喜欢就拉倒,这世上的感情,本没有那么复杂。
不过,林粤要是喜欢误会,就让她误会去吧,反正他俩的误会不少,不差这一个。这样想着,叶慎安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商场,直接招了辆出租车坐上去。
回到家,叶慎安才意识到自己不仅撇下了赵希茜,也完全忘了要去三楼的门店看球鞋。感觉白跑了一趟,他郁郁地拉开院门,准备到庭院透透气。
大冬天的,社区里几乎见不到人走动,然而隔壁的院子里,竟然坐着两个人。
靠在桑葚树下的酒酒先看到他:“欸,那天的哥哥!”
坐在小桌边上看书的人也跟着偏过了头。叶慎安跟他对视了一眼,被他冷淡的眼神冻到,本能地缩了缩脖子:“你们好啊……这么冷的天,怎么在外面?”
酒酒困惑:“你不也在外面吗?”
“是哦!”叶慎安感觉被小姑娘无心的话将了一军,讪笑道,“我就是出来透透气的,一会儿就进去了。”
“我们也是,对吧,哥哥?”酒酒转头看向椅子上翻书的男生,“家里的暖气太闷了,就出来坐一会儿。”
叶慎安再次将目光投向被叫做哥哥的男生,这一回,程少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嗯,酒酒,我们进去吧。”
摆明不想多搭理他。叶慎安也没恼,只觉得这新邻居不怎么好相处。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竟然有这么不讨人喜欢的哥哥,想想还真可惜。
那之后叶慎安发现自己总是能时不时见到酒酒。偶尔是在一楼的庭院,小姑娘好像真的很喜欢院子里那棵树,再冷的天,也能乐呵呵地在树下坐好久。还有二楼的露台,酒酒的房间刚好和他挨着,他一走出去,就能看见隔壁的阳台上堆着一沙发的玩具,还有一堆花花绿绿的爱情小说,其中一本,他好像在赵希茜的桌上见过。
十来岁的女孩子,只要年纪差不太多,喜欢的不外乎都是那些东西:漂亮的衣服鞋子,甜蜜的爱情故事,萌萌的玩偶……当然,林粤除外,她只喜欢富有攻击性的事物,比如剑,又比如见缝插针地欺负他。
有天晚上,叶慎安和许卫松打完球回来,刚好撞上酒酒,她拎着一袋冰淇淋,一边往回走,一边一勺接一勺地将冰淇淋往嘴里送。
二月天呵气成霜,她冻得肩膀直发抖,却仍然鼓着腮帮,一脸甜蜜的满足。叶慎安看见这样的她,忍不住笑了。
程酒酒听见他笑,诧异地看了他一会儿,见叶慎安盯着自己手中的冰淇淋,愣了愣,立刻从袋子里掏出一盒递过去:“你要不要吃?”
叶慎安没那么喜欢吃甜食,没想好接不接,就感觉路口转角出来了个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他微微一愣,笑嘻嘻地接过了酒酒的冰淇淋,舀了一大口:“谢了啊。”
没多久便到了农历新年,叶家向来有烧头香的习惯,今年也不例外。往年这种活动叶慎安一贯是敬谢不敏的,但这次却有所不同,因为林粤闯入了他的生活。
锦鲤已不足以令他转运,他决定临时抱佛脚。
西郊潭柘寺香火年年鼎盛,每逢春节,更是挤满了从全国各地赶来参拜的人。为了避开拥堵,下午四点刚过,一家人便出发了。
到了寺里,差不多是晚餐时间,大家在寺里用过斋饭,叶慎安坐不住了:“反正夜里才烧香,我先到处去逛逛啊。”
别说,这还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逛寺庙,这地方远比他想象中大得多。因为是闲逛,也没什么顺序,一路上看见什么是什么。途中经过好几个大殿,他没进去,在门口探头张望了半天,愣是没分清几位菩萨分别是谁。殿前烧着塔香,香味浓烈,他一回头,发现祈福者脸上统统写满虔诚,那沉甸甸的气氛于他而言如此陌生,却格外震撼。
从高处沿路往回走,一抬头,天那边的一轮明日已完全落下去。黑夜涌上来,四处挤满了等着上头香的人。众生皆苦。
叶慎安循着记忆找回刚才吃饭的地方,伸手往裤袋里一摸,愣住,再仔细摸,不觉失笑——怎么佛祖眼皮子底下也有贼啊?!
手机被偷,他联系不上家人,再回头看一眼乌泱泱的人潮,立刻放弃了找人的念头。反正烧香而已,怎么都能烧。
不知等了多久,人群终于开始朝不同的大殿分散,叶慎安被挤在中间,一时间没了主意,他该去找哪位菩萨来着?
算了,心诚则灵。
最后是稀里糊涂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大殿前。来参拜的人太多,他被挤到几乎双脚离地,四面八方的人将他推来搡去,叶慎安感觉胸腔里最后的一丝空气也要被抽空了。
他突然有点儿后悔来了,但现在要走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等。
十二点刚过,众人一阵骚动,齐齐拥向殿门。叶慎安没能跟上节奏,被后头挤上来的人连踩了七八脚,痛得直龇牙,一低头,发现有人被挤得摔到了地上。
这么多人,如果被踩伤……顾不上看清对方的脸,他急忙伸手去拉。
人站起来,他才松了口气,脱口道:“人这么多,得小心一点儿啊。”
“嗯。”
“……”
是林粤。
那大概是这一年里,他唯一一次见她狼狈的模样。头发乱了,衣服脏了,唯有看他的眼神,一如往常般镇定。
你镇定个毛线啊?
“来许愿?”他蹙眉。
“没……”
“没什么没,来这的人不都是要许愿的吗?得了,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带你进去,免得你又被撞摔了。”
说完这句,叶慎安才意识到,自己还拽着她的胳膊。她的手臂就跟她的腿一样细细长长……叶慎安悻悻地一撒手,不说话了。
安静了片刻。
“好啊。”少女忽然开口。
“……”
难道你没想过,我可能只是在跟你客气?
但说出去的话到底是泼出去的水,言而无信多没面子,别扭了一会儿,叶慎安还是重新抓住了林粤的手腕。不过这一次,他只虚握着,是保持距离的意思。
林粤瞄了一眼他的手,命令:“抓紧一点。”
???
“不是说怕我又摔了吗?”
“……”
我刚刚怎么就把你拉起来了,早知道让你被踩死好了。
林粤那双琉璃般透亮的眼珠转了转,声音很轻,仿佛带着一点儿笑意:“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叶慎安怔住,良久,扯了扯嘴角:“怎么可能?!”——明明我天天都在心里骂你。
经过一番艰难的“冲杀”,叶慎安终于成功带着林粤突出重围,挤进了殿内。
人山人海的大殿,两人双双在蒲团上跪下,叶慎安双手合十,准备许愿。林粤却一直没有动静。
叶慎安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不许愿吗?”
“突然不想许了。”
你怎么不突然想去死呢?觉得在菩萨面前爆粗不好,叶慎安强忍着骂人的冲动,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两个字:“随便。”
说罢恭恭敬敬地对着菩萨磕了三个头,默念了一遍心愿。“希望明年开学,能彻底跟旁边的这个人划清界限。”
从殿内出来,叶慎安发现,林粤一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午夜已过,上过香的人陆续散去,下山的路通畅了许多。
叶慎安大步向前,忽然,林粤从身后叫住他:“你知道你刚才拜的是哪位菩萨吗?”
“嗯?”
“送子观音。”
后山吹来一阵凛冽的风,万千烛火在风中摇曳,影影绰绰。昏黄的光影中,少女双手插兜,唇边是一抹狡黠的笑容。
无论如何,又是新的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