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头一看,一个身材修长、步履平稳的男子信步走了进来。他长发半垂,一身皂色蛛纹直缀长衫,腰间束着一条银丝缕边的祥云带,其上挂了一只极为简朴的木吊坠,整个人看起来丰神俊朗,却又不失沉璞古雅。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扛着礼箱的仆从,一脸歉意的哂笑,抱着拳走近,这才跟殿前行了个大大的礼。
“微臣江仁初因事来迟,特带大礼相送补偿,还请太后和陛下恕罪。”他躬身行礼,声音却显得极为随性,好似淌在水中的一叶小舟,惬意又无欲无求。按理说太后寿宴迟到,还这般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该当罪罚。可分明是那张脸,生得极好,样子又讨人喜欢,实在教人怒不起来。
皇帝果然面露无奈,却又装作生气的样子:“好你个江二,你还知道自己来迟了,平时没个分寸也便算了,今日太后寿宴你居然还敢不加拘束,是不是又该罚你禁足了?”
“陛下息怒啊,微臣也是被临时派来替江家送上贺礼的,家父和家兄远在江南处理当地政务,本预计着今日快马加鞭赶回来,结果突逢暴雨,被困在了驿站,这才写信派微臣前来祝寿。而且,”江仁初摊开一手指着自己带来的箱子们,“微臣保证这些礼物会甚得太后欢心,若您看了还不满意,再治微臣的罪也不迟。”
太后也来了兴致:“噢,那你倒是打开看看,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那几个仆从领命便打开箱盖,里面被红绸布包着,掀开来,竟是一架架擦得锃亮、闪闪发光的金属玻璃器件。太后扬了扬头,似乎也很好奇。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皇帝走下来,一件件拿起来查看。
“这些都是从西洋购置来的玩意儿,前半年属下乘船周游四方,到了一个叫大不列颠的地方,返程时便挑选捎带回了这些礼物。”江仁初一一介绍着箱子里的东西,“这是‘座钟’,而且可以自己动的,上面的刻度和我们的‘十二时’很像,可以很准确地知道时间,而且到整时还能够报点。”他敲了敲金属座钟上面的开何处,又开始介绍另一样。
因为很稀奇,在座即便王公贵族也很少见到这些东西,都听得津津有味。清律对这些早就见怪不怪,但是样式都非常复古精致,也频频引得她注目。
“这些啊,都是精挑细选献给太后您的,还有这个沙漏,哦对了,其中好几个工艺品都是七公主嘱咐微臣挑的,看起来她还是专门研究过这些的,七公主对您也是很用心了。”
突然被提及,清律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此刻倒正经地看着太后,眼神诚挚。
看来原身与这位江仁初倒是有些情分,否则不会帮自己,等宴会结束了一定要去谢谢他。
“咳,江仁初,这些是轮到你说的吗?管住自己的嘴巴,否则刚戴罪立功,又惹来罪过。来人,去把寿礼都先收起来。”皇帝瞥了他一眼,对太后道,“母后,您可还喜欢?”
太后欣慰地点着头:“嗯,倒是珍稀,都收起来吧。江二,哀家就不追究你来迟的罪过了,下不为例。”
“是,谢太后。”江仁初又恢复了那幅嬉皮笑脸的德行,活脱脱一副无赖汉模样,可那身衣服和天生的姿态却又透出难掩的高贵气质。
方才插曲的存在似乎随着江仁初的到来削弱了不少,大家都被那些稀奇古怪的西洋玩物吸引了注意,而皇帝也没有说什么,宴会依旧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清律松了口气,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原来的字绢自证清白,并且查出苏淑妃母女陷害自己的证据,否则一次次地被她们陷害却没有反击之力。
清律若有所思地回到自己的座位,盯着斜对面的宋颦儿看,对方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只一个僵直的微笑,便别开视线。
明明就和她脱不了关系,自己却苦于没有证据,根本没法拿她怎么样。
清律心里在咬牙切齿,宋颦儿何尝不是,她和母妃请求云贵妃帮腔,想要趁这个机会大伤宋清律,结果皇帝偏心眼儿得不是一星半点,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不愿意惩处她,只因为她是先皇后的独女!她们这些庶女无论怎么努力做好功课,精通女工学术,如何温柔大方、克己复礼,都比不上一个嫡女的帽冠!
想到这儿,宋颦儿不自觉地用力去嚼嘴中的玫瑰糕,似乎那就是清律似的。
乐师们的一曲高山流水合奏完毕,前排坐着的几个皇子却开始抱怨节目无趣,想来也都是逃了平时的文化教课,都躲去训练场野了。
皇帝倒也不生气,看也都是几个武技极好、懂谋战略的皇子,便顺着他们问:“那你们觉得什么有趣啊?像你们那样,整日提剑射弓,便是有趣了?”
其中一个身材修长、外貌沉稳端正的皇子站起身,抱拳道:“父皇真说对了,最近儿臣苦练百步穿杨,倒是大有进步,一直想表演给父皇看,可总是抽不出机会。今日借着皇祖母寿辰,在场众多文官武将,不如让儿臣几个班门弄斧,抛砖引玉试试?”
“那有什么意思,干脆来比赛!三哥,你若习得百步穿杨,六弟我还精通一箭双雕呢。”
“好啊,你们几个小子倒是有兴致,也罢,今日朕就许你们胡闹!”皇帝开怀大笑起来,太后在一旁无奈地摇头,也不去阻止。
“多谢父皇、皇祖母!那我们今天便来点简单的,就看中环数,每人三箭,谁的环数多,谁便赢了,如何?”三皇子宋进说道。
“没问题!”
这时,宋颦儿忽然起身,脸上照旧带着乖巧迷人的微笑,柔声道:“父皇,儿臣还有一建议,能让比赛更有趣。”
皇帝点点头,允她说下去:“光是看几位兄弟射箭,未免太过枯燥,儿臣认为,能效仿先皇治世,和臣民互动相处才是重要。不如我们今天就来猜靶数好了,每位皇子射箭前大家先猜定一个数,答错的人罚酒一杯。”
有几个家伙看来是酒鬼,一听这话便来了兴趣,忙问:“听四姐的话,那答对的人有何奖励呢?”
宋颦儿吟吟一笑:“答对的人,便可在今晚的美酒、美食和美景之中任选一样,肆意品鉴,如何?”
“哈哈哈,小四丫头,你可真俏啊。主意不错,朕再加点彩头,今夜猜中最多的人,可得五十两银票奖励。大家尽兴猜!”
皇帝也是玩心大发,全然没了方才的愤怒和失望。
“好,那就按父皇说的来!”
“那射箭也总得有个胜负奖罚吧?既然是我们自己提出的,也不好要奖,就单说输家吧。”
“输者的惩罚……今日是皇祖母寿辰,就由皇祖母来定吧!”最小的一个皇子拍手叫道,这一下搞得其他皇子也跟着附和,太后叹气,脸上的笑意却是暖的:“你们玩闹,扯上哀家做什么……不过既这么说了,那……输者们要跟你们父皇认真学政一月,文学课也要好好上,就这样吧。”
这要求不过分,却还是引得几个最调皮的皇子唉声叹气。
“那我们就开始吧。我先来试试。”
摆好靶子,宋进便自告奋勇先搭起弓,眯起一只眼睛瞄准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