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百年的十里岭,说不能住人就不能住人了。
不能住人的原因不是说这里缺少人住的地气。大白天看山下阴郁一片,一到晚上,黑黝黝的村庄里人脸对人脸两户人家,单调得就心慌。说谁家从前山的岭上迁往山下的团里了,咱岭上剩两户,水没水电没电的还坚持着,山下的人们笑话了,咱也不是没有本事的人,也该迁了。
原先岭上有十几户人家,后来陆续都迁走了,就剩了两户,一户是来鱼,一户是德库。终于有一天来鱼和德库吵架了,两户互不上门,就连孩子们也绝了话题。岭上的两户人不常在一起说话,山越发黑了,黑得叫人寡气。
两家吵架的原因说起来很简单。这是暑天,来鱼的小儿子二宝满山疯跑着采野果子,来鱼的老婆李苗怕孩子遭蛇咬就出去找。来鱼缩在房子里不想出门。德库的媳妇翠花上茅坑,把裤带搭在茅墙上。农村的茅坑不分男女。来鱼本来该上自己的茅坑,可是他突然想和德库说话。出了门往坡上走,突然看见德库的茅墙上搭了一条红裤带,悄悄地猫腰走了过去,用手往下拽。茅坑上蹲着的人心想一定是家猫作怪,撅了屁股往里拽,拽来拽去的德库就出了门。德库出门也是想找来鱼说说话,伏天过后十里岭还设不设学校,他闺女和来鱼闺女都上初中,下山到樊庄完校念书,就剩来鱼的小儿子上学,来鱼几次下去找联区不知道联区会不会派老师来,老师不来,来鱼的小儿子上学就成了问题,来鱼不知道急不急。
这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德库走出院门,看见自己的茅坑旁蹲着来鱼,来鱼和自己的媳妇翠花在茅墙上耍着一条裤带拉来拉去。德库站下看了半天,觉得好耍,想笑,可是接下来的事让他笑不出来了。
听翠花说:“死猫,看我不出去打死你。”
来鱼说:“要你光着屁股出来打死我。”
翠花说:“死来鱼,我当是猫,快把手丢开。”
来鱼说:“你让我进去看看我就丢开。”
翠花说:“有什么看的?和你老婆的一样。”
来鱼说:“说一样也不一样,都是萝卜,萝卜也有水大水小的。你是秋天的萝卜,她是春天的萝卜,不能比。”
翠花说:“不要说黄话了,你从茅墙上给递过一团纸来,我忘了拿卫生纸。”
来鱼说:“我这就进去。”
来鱼丢了裤带从裤兜里掏出一团纸,要进去。听德库叫了声:“来鱼我日你妈!”顺手抄了一根木棍过去。来鱼一看不好叫了声:“妈呀,动真了。”扭头就跑。
两个男人在山上边跑边骂,碰上了找孩子的来鱼老婆李苗。李苗喊着:“你们好好的疯什么?”
德库说:“问问来鱼,他在茅墙上和翠花耍裤带,我要敲死他。”
李苗想:这阵势怕是真有问题,怕来鱼吃亏,扑过去死死拽住德库的裤带。一个用劲往前,一个用劲往后,听得“蹦”的一声,德库的裤带断了,裤子脱落了下来。德库叫了一声:“倒霉。”扔了木棍朝后撂了一脚,想踹开来鱼媳妇,谁知道脱落在脚脖子上的裤子限制了他的动作,反让他掉了个仰脚八叉,倒在了来鱼老婆身上。李苗说:“天光下你想怎的?”德库说:“日你妈,我能怎的?”翻身提起裤骂骂咧咧往回走。
来鱼老婆在身后骂道:“你个绝户头德库!”
这时候翠花也赶了上来骂:“我没儿子你有是不是?你娘的脚指头,你就等着你奶奶给你生个叔出来!”
德库说:“不嫌丢人。”揪了翠花回了自己的当中院。
从此,当中院的德库一家和井下院的来鱼一家不说话了。
两户不说话了,一到天黑十里岭越发的黑了,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