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把她们请到了摘星楼最好的雅间，很快就有小二陆续上菜。她煮的那几道被分了一半给厨房里的试试味道，剩下也都被带了过来，放在了凤娇娇面前。
凤娇娇对那著名的“三十三两”席面没有什么好感，夹了一块神仙肉放进嘴里，道：“这‘三十三’的名头都是以讹传讹，众人觉得贵便是好罢了。第一次吃只觉得鲜，吃多了嘴里能淡出个鸟来。”
李毓斜飞一个眼刀子过去，“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么？你要不是吃腻了，会着急着让厨子们做些新菜？”凤娇娇并不怕他。
“好端端一个姑娘家，谁不是轻言细语、口吐芬芳？你这是跟谁学的粗鄙之语？”
“跟你的好护卫学的。”凤娇娇大手一指，矛头直对无畏。“李毓，你要维持高贵优雅，可也要注意一下你的身边之人，莫让他们影响了你的名声。”
李毓看了一眼无畏，冷冰冰道：“我身边最影响我名声的不就是你凤娇娇吗？整日里使唤我的护卫替你揍客人，我摘星楼待客凶残不都是因你而起？倒不如把你扔回那金牢笼里去，免得你在摘星楼整体惹事，害我心惊胆战。”
凤娇娇似乎被人抓住了痛楚，道：“……哎呀我不就说了你护卫一句嘛，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我都没你这般小肚鸡肠。”
“你再说？”
“不说。我要吃我的炒米。”说着捧着自己的金饭碗吃了起来。
李毓用的餐具都是玉石一类，但凤娇娇明显偏爱金的，她有一整套金子打的餐具。
“果然是粗鄙之人，都只爱些金银之物，俗不可耐。”李毓道。
凤娇娇哽了一下，想反驳，但又住了嘴，半天挤出几个字：“是，侯爷，您是高山上的鹰，而我是地上的雀，比不上您高雅出尘，行了吧？”
“不行。我是云端的孔雀，而你不过是泥地里的呆头鹅。”
“……”
东方晓见他二人斗嘴斗得开心，自己不轻易插嘴，就怕误伤。厨房里做饭热了一身的汗，坐了一会儿，额上还有密密的汗。
李毓见了，拿起手中团扇就要为她扇风。东方晓被吓得跳了起来，连忙道：“我自己来就好。”她拿出插在身后腰带处的折扇，“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慢慢地扇起风来。
李毓看着她像只兔子般惊慌失措，嘴边的笑意略深。又见她的折扇平平无奇，只上面书了“寻欢”二字，“……原来是欢儿。”
东方晓听见那肉麻的“欢儿”二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在下名唤寻欢，若是侯爷不嫌弃，唤在下一声寻欢便可。”
“原来你叫寻欢啊！我都忘了问你的名字了。”凤娇娇道，“寻欢，好奇怪的名字。”
李毓哎了一声，“什么侯爷的，太见外了。你唤我玉郎便可。”因“毓”音同“玉”，他未成亲前又是美玉一般的人，故帝京里的人都称呼他为玉郎，但更多人喊的是他的外号：玉面狐。
东方晓抬头看了一眼这美玉一般的人，嘴巴努了努，“玉郎”二字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说了一句：“侯爷折煞在下了。”
“瞧你，这般紧张作什么？本侯又不会吃了你。快喝口茶定定神。”
李毓端了茶给东方晓，东方晓接过茶杯之时，那李毓偏还趁机握住了东方晓的手，大拇指还在她的手背摩挲了几下。
东方晓看着李毓那白皙的大拇指，忽然就想起了他那句名言：“娶姑娘家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我数着银子过日子，再不济，娶个美少年也是好的。”
东方晓的心，忽然就像坠入了无底洞。
是谁给她的勇气，让她想和这老狐狸一起做生意？又是谁给她的勇气，让她想抱紧这条大腿？如今看来，这是不是一棵好乘凉的大树还不一定，会吃人的豺狼倒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李毓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撇嘴，又把眉头皱的更紧了，这般神色变化着实有趣。明是想反抗的，偏生生忍下了。也不知道这位能忍多久？他倒是希望她能忍久一些，乐子难找，可千万不要让他失望啊。
李毓放开了她的手，坐到了圆桌边。他细长的手指敲敲桌面，声音十分清脆。“这道菜叫什么？”他指着那道已经被凤娇娇吃得只剩下骨架的鱼。
东方晓连忙回神，道：“此乃海棠鱼。”
李毓看向白玉盘中的鱼，低声念了一遍“海棠鱼”，又问她：“可是有什么缘故？”
缘故？有的，即便没有她也能整几个出来。酒可以不美，有了故事，酒便显得不一般了。再普通的东西，有了来历，也能高大上起来。君不见后世一小小鼻烟壶，因是乾隆用过的，在后她那边拍卖出一亿多港币？
东方晓敛了神，道：“侯爷英明。在下常听人言，俗人有三大恨事：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金橘多酸，寻欢深以为然。这海棠鱼，便是以鱼做成海棠之形，以鱼香替海棠香。此菜鱼香中夹着花香，食后令人齿颊留香，故唤海棠鱼。”
李毓听了，点点头。朝旁边看了眼，无畏从后面呈上来一白玉筷子与白玉碗，李毓手执筷子，从凤娇娇的虎口夺下一片鱼肉。
只见他先是把鱼放在鼻端轻轻嗅了一下，那举手投足间，满是慵懒又华贵的风情。是的，风情，东方晓敢说，在两个不同的时空活了这么多年，他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可以担得起风情万种这个词的男人。
只是那鱼刚送进嘴里，他那剑眉便蹙了起来。好看的星目垂下，使东方晓看不清他眼底神色。
那鱼外面被炸的酥脆，内里却还是十分嫩。虽是炸的，但鱼的鲜却很好地保留了下来。沾上那红色的酱汁一品，甜甜的带些酸，那鱼肉滑进喉咙后，还真有几分奇异的花香停留在舌尖。
他明明亲眼看着她亲手做的，虽做法第一次见，但也不算离奇，这道菜……
他放下筷子，朝着东方晓一笑：“欢儿好手艺！怪道你那婢女吃了我这摘星楼的饭菜是这般反应，连娇娇都觉得我这摘星楼是脚下污泥。色香味俱全，本侯今日总算见识了。”
东方晓一听，知晓今天这一关算是过了。她舒了一口气，道：“侯爷过奖了，不过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欢儿这手艺，放眼整个大燕，怕也是找不出第二个了。来，你坐过来。你今日没用多少，又去厨房转了一圈，定是饿了，快坐到我身边来，咱们吃饭喝酒，好好聊聊。”
东方晓看着微笑向她招手的李毓，就像山野老村中的俏丽女鬼，也是这般美丽地动人心魄，这是这般勾引人过去，只她是不是也和那些被诱惑的男子一般没有好下场，也就难说了。现在的李毓，脸上就写了一行字：这里有坑，你跳进来。
“承蒙侯爷抬举，只在下身份低微，不敢与侯爷同坐。”东方晓想了又想，还是拒绝了。
“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见东方晓不领情，李毓的笑一下子收了起来，一脸的冰霜，说出来的话更是骇人。
“你那么凶做什么？”凤娇娇道，“收了你那副唬人的皮，莫把寻欢给吓着了。”
“你给我回桃花山庄去。”李毓今日不想再见到她了。
“为什么？”
“歌唱的不好，回去好生练练。”
凤娇娇气得脸色都变了，“我又不是歌女，凭什么让我回去练曲儿？”
“你就是歌女。”李毓道，“你要是忘了跟我签的契约，我不防提醒你一下。当初可是你自个儿求着我要做歌女的，你要闹的话，我便找圣人好好说道说道。”
找圣人？
凤娇娇自然是不敢的，李毓就是拿住了凤娇娇的要害。“无畏，找人送娇娇姑娘回桃花山庄，没练好曲子不许她出来。你若是不老实，我便叫将你五花大绑，从最多人的云柳街走。”
前一句是对无畏说的，后一句是威胁凤娇娇的。
凤娇娇气得眼睛都红了，她把筷子一扔，看了东方晓一眼，又看了李毓一眼，用无声的眼神瞪了他许久，哼了一声提起裙摆就出去了。远远的还听到她说婢子走的太慢了云云。
闲杂人等清理完毕，李毓又变回了那张冷漠的脸。“你要不要坐过来？”
这人怕不是通晓作为国家二级机密的变脸国粹吧？前一秒还言笑晏晏，下一秒就是凶狠威胁，东方晓碍于对方的身份，也不敢再造次，乖乖坐了过去。偏那人又回复了一脸温柔慵懒的笑：“你瞧，乖乖听话不就成了？硬要惹人生气。”仿佛刚才那杀气四起的瞬间从未存在过。
东方晓是真的欲哭无泪了。
正在这时，有人外头道：“主子，菜做好了。”是另一个贴身护卫无惧的声音，她记得。
李毓道了一声进来，后头仙鹤与另个小厮端了剩下的菜上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角落里的无畏看着东方晓悄悄地、悄悄地把椅子挪得离他的主子远了点，再远了点，闭紧了嘴巴。他能看到的，主子自然能看到。既然主子假装看不到，那他也当看不到好了。
李毓看了眼仙鹤，虽然她进来之前拿帕子擦过汗了，但她坐在这里，头上的汗从没停过。他轻笑了声，看向脖子上还挂着大包袱的无畏，道：“无畏，你带这位姑娘下去休息一下。”
仙鹤闻言，抬眼看了李毓一眼。她扮男子不像，她是知道的。自家小姐也说过她，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看不出她的女儿身，一种是瞎的，一种是死了的。但小姐又说了，被看出来也不要紧，她只是一个被公子带着游玩的女子而已，被看出来了最多只会说公子生性风流，无妨的。但她本质上还是东方晓的奴婢，只听从东方晓一人的话。现在李毓要她下去，她也不过看着脚尖，扮木头人装听不到。
无畏看着装听不到的仙鹤，想拉又不敢拉。东方晓想了一下，道：“仙鹤，你先下去吧。”主要是仙鹤在也没用，瞧这房间里，两个练家子，这位长乐侯，只怕也是个深藏不漏的，若是要真想怎么样，仙鹤也帮不上什么。
仙鹤听了，敛衽行了一礼，顺从地跟着无畏下去了。她若是看到之前李毓那般对东方晓，怕是说什么也不肯走的。
无惧和仙鹤下去了，李毓又让人去拿酒来。他还绅士地问了她，要喝什么酒？东方晓自然是说自己不胜酒力，不喝酒的。但李毓只微笑着看她，东方晓只好说想喝些果子酒。
果子酒大多都是不醉人的。
其实，她过去也没少喝酒。应酬也好蹦迪也罢，她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但是在这里，她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她对着李毓，天生就有一种害怕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