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小屋前。
屋子里亮着灯。暖黄色的光芒并没有给周莲任何温暖的感觉,反而让她如坠冰窖。她的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再也向前迈不了一步。
她在府里没有朋友,只有太太会时常派人来申斥。
如果说让周莲选出一个她最害怕的人,那么一定是太太。不知道今天晚上太太派谁来了?
如果是张妈妈,那么周莲还可以忍受。张妈妈话又多嘴又毒,是个十足讨厌的妇人。可她有一个好习惯就是晚上不爱熬夜,如果是她来的话,估计她很快就可以结束走人。
如果是李妈妈,那么最好了。李妈妈话最少,只会机械的将所有太太说的话转述过来,并不会自由的临场发挥。她很冷漠,这对周莲来说是一种温暖了。
如果是太太手底下那些年轻的丫鬟就比较难缠了。大家差不多的年纪,年龄相仿的女人对彼此的恶意是最多的。就像周莲最讨厌她们一样,她们也很讨厌周莲。她们每次来这里狐假虎威,总是要耽搁很长的一段时间,无一例外。周莲长得好看,这是第一点她们讨厌周莲的地方。周莲明明是妾活得比丫头还不如,这是她们讨厌周莲的第二点。这些年轻的姑娘,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发现飞上枝头的那只麻雀儿过不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便怪周莲毁了她们的幻想。她们其实无仇无怨,只是都是女人罢了。
周莲深吸一口气。她想跑,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蹲着,藏起来,等到第二天早上,马上离开这个地方。马上就要得到幸福,她着急了,更加难以忍受折磨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过上自己想要的那种幻想中的生活,她觉得人人都应该过上那种生活。一个女人,能够自己在世界上活下去,不被别人打骂。明明在现在看来是痴人做梦的事情,可是她的脑子里一直都在想这种生活,想怎么过这种生活。自从戊戌变法之后,陆陆续续从别的国家传来了男女平等的思想,传来了自强自立的思想,很多伟大的厉害的人都认同了这种想法,并且身体力行的推广。周莲这样普通的底层妇女,也开始了这种幻想。
周莲经常觉得自己疯了。
她的脑子里根本就不应该出现这些东西,应该充满了忍耐,充满了男尊女卑,充满了认命的想法,充满了有些人生来卑贱的念头,那样,她才能够在陈府,在这个社会上活下来。
老天知道,她有多么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些大逆不道的思想,那么她就不会觉得痛苦。
门突然开了。
这下真是跑不了了。周莲努力使自己挤出笑来,冲着张妈妈说:“大晚上,您怎么来了?”张妈妈侧身让开,周莲看见了李妈妈,看见了太太身边的两个丫鬟,还有她最害怕的太太。
这是周莲的屋子,也是周莲的地狱。她是真心不想进去,可是她不得不像一只温驯的绵羊一样顺从的走进老虎的嘴巴里。周莲克制住自己强力拒绝的双腿,痛苦的走了进去。周莲心想: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马上就要获得幸福了。转瞬间,她又想:我会和以前一样像是一根木头一样听着她的话,无论她说出什么难听的恶意的话语,我都要脸上挂着微笑,赞同她的话。如果她打我的话,也要顺从的接受,免得事情再出什么变故。
等到周莲走进去,太太不紧不慢的问:“这大晚上的,跑去哪里了?你身子不好,明天就要到庄子上去了,你今天晚上出去是想告诉别人你身体好了吗?”
周莲噗通一声跪下来,“我没有,我只是屋子里有些闷,随便走走。”她的头皮发麻,浑身紧绷。
张妈妈阴阳怪气的嘲讽道:“谁不知道我们周姨娘是个纸糊的,一天到晚待在屋子里生怕自己被风吹跑了。今天晚上可真是巧。你进府这么长时间,太太就这么纡尊降贵的来看你这么一会儿,你竟然刚刚巧出去了。这要不是说无巧不成书啊。”她一双眼睛如吃人的豺狼一样在周莲身上扫视,怀着明目张胆的恶意,“我瞧瞧姨娘粉面含腮,头发凌乱,该不会是会情郎去了吧。”
“我没有,我没有……”周莲可担不起这么大的锅。
太太出声笑道:“没办法,周姨娘家穷,也没有陪嫁的丫鬟,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屋子里,也是寂寞。我平日里管家管的严,也没有心思好好管教,还好今日来发现的早,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岂不是败坏了家里的清风。”这个女人在笑,说话的声音也带着笑意。她的笑是因为快乐,这份快乐建立在她马上就要对一个无辜女孩子残忍的施暴当中。
“是老爷,是老爷,我刚好出门碰见了老爷。”周莲跪着往后退,心中如坠冰窖。她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为什么要这么粗暴的给她定罪?
太太的脸上闪过一丝薄怒,看着周莲的目光更加冰冷。“哟,出了事还想着找老爷?我说这件事情不是老爷做的,是你的奸夫。”
她的话蛮横却又不讲理,坚定又不容置疑。周莲心死,想: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的辩驳从来都没有用,只会让她更加疯狂。可是周莲低下头,嘴里还是忍不住的小声不停重复:“我没有奸夫,是老爷。”
“那么就来让我验证,是老爷还是你的奸夫。你们,去帮她把衣服脱了。”
周莲的病还没有好,就算是一个身体康健的女人,也无法抵抗住四个人。她们的动作残忍而又粗暴,坚硬的指甲毫不留情的在划在她的皮肉上,有人在掐她,有人在踹她,还有人想用衣服勒死她。
周莲裸着身子蜷缩在地上。太太的眼睛,张妈妈李妈妈的眼睛,那两个小丫鬟的眼睛,全部都在审视着她的躯体,审视着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这些痕迹,有些是刚刚在梧桐树下弄的,有些是刚刚被她们趁机打的。周莲毫无隐藏,毫无遮拦,如同街上卖的猪肉羊肉一样,被她们评论品头论足。
“真恶心。”
周莲闭着眼睛,听见谁先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真恶心。这些人真恶心,我也很恶心。这个世界恶心透了。
周莲腰间重重的被人踢了一脚。
周莲睁开眼睛,太太高高在上,俯视着她:“还好,你明天就要走了。高兴吗?”
高兴。如果我明天走不了,那么我就去死。在这里,周莲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我想做这件事情很久了,再不做你走了就没有机会了。看来今天晚上,只能委屈一下你。”周莲苦笑着,看见了她手里拿着一根半米多长,铜钱粗细的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