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尚未完全过去。在这寒冷的清晨,公园里通常不会有什么游客。然而此刻,一位年轻姑娘坐在路旁的长椅上。没准她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感受一下早春的滋味吧。
只见姑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陷入了沉思。她看上去十分忧郁,像在为什么事而烦恼。无论是什么事,肯定是近期才发生的,因为她那红润的双颊还是充满青春的活力,饱满的嘴唇也没有因忧虑而干瘪。
一位高大的年轻人沿着人行道,朝公园大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个提旅行箱的男孩。那年轻人走近之后,看清了姑娘的面容,脸顿时涨得通红,但随即又变得苍白。这一切都被姑娘看在眼里。年轻人又往前走了几步,从姑娘面前几码远的地方走了过去,满怀希望,又忐忑不安。但姑娘无动于衷,仿佛对他视而不见。
年轻人走出五十码远,猛地停下脚步,在路边另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他身后跟着的小厮把旅行箱放下,一双眼睛机灵而好奇地打量着他。年轻人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这位年轻人相貌英俊,连手帕都质地精良。他对自己的小厮说:
“你去给坐在那张长椅上的姑娘捎个口信,告诉她,我现在就要走了,去车站搭那班开往圣弗朗西斯科的火车。我要去远征,去阿拉斯加猎捕麋鹿。既然她不肯看我写的信,也不肯开口跟我说话,我只能用这个办法传话给她。真希望她能讲讲道理,跟我谈谈,告诉我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跟她说,她不应该这样跟我赌气。我什么也没有做错,她却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这简直太不公平了,我相信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不许我再联系她,你跟她说,我现在不得不违抗这一命令,只希望能得到一点公正的对待。你就这么告诉她。”
年轻人把一枚五十美分的硬币放在男孩手里。男孩抬起脏兮兮的小脸,目光炯炯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跑了。他跑到姑娘面前,表情稍微有点疑惑,但举止落落大方,一点儿也不羞涩。他站在那儿,抓了抓后脑勺上那顶花格帽子。姑娘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小姐,”男孩开口说,“坐在那边椅子上的先生,让我过来给您唱一段戏。要是你们之前根本不认识,他只是想调戏您,那只要您一句话,我就立刻把警察找来。但如果您认识他,而且他还算是个正直的人,那么,您不妨听听他想对您说什么。”
姑娘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唱戏?”她问道,并刻意让自己的嗓音甜美无比,这给她的话语增添了浓浓的讽刺意味,“这倒新鲜,突然当起游吟歌手来了。我曾经和那位先生很熟,所以报警就不必了。好啊,有戏就唱吧,不过别太大声。这大清早的,不适合又唱又跳,免得打扰其他人。”
“咳,你明白我的意思,小姐。”男孩说着,夸张地耸了耸肩,“他让我告诉你,他已经把自己的衣物都收拾妥当,打算到圣弗朗西斯科去了,还说他要去克朗戴克[8]打鸟。他还说,你不让他再送什么粉红信笺给你,也不许他再去你家大门口探头探脑,所以他只好派我来,用这种方法跟你搭话。他说,你就这么把他踢出了你的生活,根本不给他改变你心意的机会。你不能这么狠心,这么做一点道理也没有。”
姑娘那刚刚被激发的好奇心被这番话撩拨得更加旺盛。这也许是多亏了那位年轻人的大胆和创意。在信使面前,她不能随随便便地摆脸色或是发脾气,于是,她别过脸,盯着公园里那尊破败而孤独的雕像,对男孩说:
“请你告诉那位先生,我不需要对他多费口舌。他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我的心意决不会改变。要我说,两人之间的绝对忠诚和相互信赖是最重要的。告诉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清楚一颗心的弱点在哪里,我也清楚一颗心到底渴望什么。这就是我拒绝听他辩解的原因。无论他打算说什么,我都不要听。我不会随意给他定罪,也决不会因为道听途说就随随便便冤枉一个人。我现在的所作所为,自有我的道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心里清楚。如今,若他坚持要听,那我也可以再说一遍。
“你告诉他,那天晚上,我从车子里出来,想给我母亲剪一枝玫瑰。我刚走进花园,一眼就瞧见他和爱莎伯特小姐站在夹竹桃下面。那真是富有戏剧性的一幕,他们两人当时那种暧昧姿势,实在过于露骨,压根儿不需要什么进一步的解释,明眼人一看便知。我拿着我的玫瑰花离开了温室,当时就打定了主意。现在,你可以带着你新学的唱词,回到你主人那里去了。”
“呃,小姐,这些话我实在不好复述,暧——暧什么来着?您能再说一遍吗?”
“暧昧姿势——哎,说成‘亲近的样子’就行。要不然,你也可以说,比起男女之间适当的礼貌距离,他俩实在挨得太近了。”
男孩飞也似的跑了回去,来到另一张长椅跟前。年轻人抬起头,迫切地等着他的回复。男孩浑身散发着巨大的工作热情,公正地履行着他的职责。
“那位小姐说,她很清楚,当男人们回过头来乞求和解,鬼话连篇的时候,姑娘们是很容易心软的,所以她对你的解释一概不听。她说她见着你在暖房里和一个姑娘搂搂抱抱。她当时溜进去摘花,就看见你和另一个姑娘紧紧地贴在一起。她说那场面的确壮观,但着实让她恶心。她最后说,希望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赶快从她眼前消失,赶你的火车去。”
那年轻人听完,轻松地吹了一声口哨,双眼顿时焕发出神采。他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摸出一叠信封。他从中找出一封,递给男孩,同时塞给了他一枚银币。
“把这封信交给那位小姐,请她务必好好读一下。我想,这样一来,就什么都解释清楚了。跟她说,如果她能对我多一点点信任的话,那很多悲剧就可以避免了。她那么看重恋人的忠诚,那么你告诉她,这份忠诚始终没有改变过。我在这里等着她的答复。”
小信使再次站在了姑娘面前。
“那位先生说他毫无道理地被冤枉了,他可不是什么花心大萝卜。现在,请小姐读读这封信,我跟你打赌,那位先生绝对是清白的。”
那位小姐疑惑地打开信,读了起来,并念出了声。
“亲爱的阿诺德医生:
周五晚上,在沃伦太太的欢迎会上,我女儿在花园里心脏病突发,多亏了您当时好心而及时的救助。在她倒下的时候,若不是您接住了她并迅速采取了适当的措施,我们现在可能已经失去她了。我希望您能够打电话过来,接手她的后续治疗。
再次向您致以诚挚的感谢!
罗伯特·爱莎伯顿”
那位年轻小姐看完信,把它重新折好,递给了男孩。
“那位先生在等着您的答复呢,”信差说,“那么,您想说什么?”
姑娘神采奕奕地看着他,微笑着,那双眼睛温暖、明亮而湿润。
“告诉那个坐在长椅上的家伙,”她的声音颤抖着,因为她笑得不能自已,“他的姑娘正在等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