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奥地利军队在加西利亚省拉布河岸边的森林里全军溃败过河时,当驻在塞尔维亚的奥地利军队的一个又一个师都被打得屁滚尿流、一败涂地时,奥地利国防部突然想起要用帅克帮助帝国摆脱困境。
帅克接到命令,让他一周内到史特里勒兹基奥斯特罗夫体检,而此时他正躺在床上,忍受着风湿病的煎熬。
缪勒太太正在厨房为他煮咖啡。“缪勒太太,”帅克柔声叫道,“你来一下。”
当女佣人站到他的床边时,帅克又低声地说道:“坐下吧,缪勒太太。”他的声音显得很神秘而庄重。
她坐下后,帅克坐起身来,说道:“我要参军了!”
“我的天啊!”缪勒太太尖叫道,“您为什么要参军?”
“去打仗,”帅克沉着脸,答道,“奥地利现在情势不妙,北面的敌人正向克拉科城逼进,南面又有匈牙利的进攻。我们腹背受敌,所以我才被召去参军。我昨天不是还给你读了报纸,上面说阴云正笼罩着我们的祖国。”
“但你都不能动啊。”
“那没关系,缪勒太太,我可以坐轮椅去参军。你知道街角那个糖果店吗?店老板有个很好的轮椅。多年以前,他常用那个轮椅推着他跛脚的祖父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缪勒太太,你将用那个轮椅推着我去参军。”
缪勒太太号啕大哭起来:“哦,天啊!先生,我去叫个医生来吧?”
“你哪儿都不用去,缪勒太太。除了这双腿,我还是个非常健康的炮灰。当我们的国家面临困难时,即使是跛子也应当尽职地保卫国家。去泡咖啡吧。”
当缪勒太太泪痕满面,忧心忡忡地把咖啡倒入过滤器时,好兵帅克在床上开始高歌起来:
“四更鸡鸣时,
温迪施格雷茨将军展开旌旗,
冲向敌军阵地。
咚咚,咚咚,咚咚!战鼓擂!
他们挥舞着剑戟,
英勇杀敌,
向圣母玛丽求乞。
咚咚,咚咚,咚咚!战鼓擂!”
惊慌失措的缪勒太太听到这首令人胆寒的战歌竟忘了咖啡,她全身发抖,惶恐不安地听着帅克继续唱道:
“圣母庇佑保卫四座桥隧,
我们的军队要加强守卫。
咚咚,咚咚,咚咚!战鼓擂!
苏法利诺到处是战争和杀戮,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咚咚,咚咚,咚咚!战鼓擂!
胳膊和大腿被炸飞,
十八军的勇士个个大无畏。
咚咚,咚咚,咚咚!战鼓擂!
十八军的男儿别畏惧,
行李车后已军饷齐备。
咚咚,咚咚,咚咚!战鼓擂!”
“求求您,先生,别再唱了!”厨房里传来缪勒太太可怜的哀求声。但帅克的战歌已唱到结尾了:
“军饷装满车,随军有美人,
军人的生活真甜美,
咚咚,咚咚,咚咚!战鼓擂!”
缪勒太太突然冲出了门,匆匆去找医生。一小时后她回来了,而帅克已经进入梦乡。
他被一个胖胖的男人叫醒了,那个男人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道:“别害怕,我是维诺赫拉迪的帕维克医生。伸出手给我看看,把这个温度计放到你腋下。嗯,很好,现在把舌头伸出来,再张开一点,好的,不要动。你父母是患什么病去世的?”
就这样,正当维也纳热切希望奥匈帝国各民族都来做忠心、爱国的楷模之时,帕维克大夫给帅克开了一剂抑制其爱国热情的溴化物,并叮嘱这位英勇的战士别再想着打仗了。
“平躺着,保持安静。我明天还会来。”第二天来的时候,他问正在厨房忙活的缪勒太太病人怎么样了。
“大夫,他病情恶化了,”她悲痛地回答道,“昨天晚上他风湿病发作的时候,一直在唱歌,请原谅我这么说,他唱的居然是奥地利国歌。”
帕维克大夫感到有必要给病人加大溴化物的剂量,以镇定这个病人出现的新的顽疾。
第三天缪勒太太告诉他,帅克病情又加重了。
“大夫,下午他让我给他拿来一幅作战地图,晚上又出现幻觉,说奥地利即将赢得战争。”
“他严格按照处方服用了药粉吗?”
“哦,不,大夫!他还没派人去取药呢。”帕维克大夫狠狠地指责了帅克一顿,并声称谁要是拒绝他的专业帮助和溴化物镇静剂,就再也不给他医治了。
离帅克去征兵委员会报到只剩两天了。
这时,帅克开始认真准备起来。首先,他让缪勒太太去买了顶军帽,接着又让她把街角糖果店的那把轮椅借来——就是糖果店主用来推他的跛脚祖父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的那把轮椅。他还想起来,他需要几根拐杖。幸运的是,作为他祖父留下的传家宝,店主还保留了一副拐杖。现在他唯一缺的就是新兵胸前佩戴的鲜花,缪勒太太也给他准备好了。最后这两天,缪勒太太瘦了好多,从早到晚哭个不停。
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新兵应征的日子,布拉格的大街上出现了一副动人的画面。一位老妇人推着一把轮椅,上面坐着一个头戴军帽的男人,他挥舞着拐杖,帽子上的帝国徽章擦得亮闪闪,胸前佩戴着艳丽的新兵光荣花。
这个男人不停地挥舞着拐杖,向着布拉格街道上的人群喊道:“向贝尔格莱德进军!向贝尔格莱德进军!”
他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这些人是在他出发的那所房子前聚集的,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帅克都能看到站在十字路口的警察朝他敬礼。
到达温塞斯劳斯广场时,帅克轮椅周围的人群已增加了好几百人,在科拉科夫斯卡大街的拐角处,一个戴着德国帽子的学生朝帅克喊道:“打倒塞尔维亚人!”结果挨了人群一顿揍。
在沃迪奇科瓦街角,一群骑马的警察赶了过来,将人群驱散了。
当帅克向区警察分局局长出示白纸黑字的公函,并表明他的确是今天要去征兵委员会报到时,局长有些失望。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扰乱治安,他命令两名骑警把他连同他的轮椅全程护送到史特里勒兹基奥斯特罗夫。
《布拉格官方新闻》刊登了一篇有关此事的报道:
一个跛子的爱国情怀
昨天下午,布拉格主道大街上的路人亲眼见证了这样的一幕,它有力地证明,在国难当头之际,祖国的男儿们尽显忠君报国、满腔热血之风范。吾国今朝仿佛再现穆修斯·斯卡沃拉不顾手上的烧伤而驰骋沙场,再展古希腊罗马之雄风。昨日,一个腿部有残疾的人,架着双拐,坐在其母推的轮椅之上,前来应征,尽显其最神圣的爱国热情。这位捷克人民的好儿子,置个人疾患于不顾,决然地把自己推向前线,时刻准备着为皇帝陛下献出自己的生命和一切。如果他的“向贝尔格莱德进军”口号响彻布拉格的大街小巷,这足以证明布拉格人民对祖国和皇家至深的情怀和爱戴。
《布拉格日报》也以同样的语气报道了这件事,并在文章结尾处说这位跛脚的英雄由一群德裔公民护送着,他们用身体保护着他,以免他受到协约国捷克奸细刺杀。
《波希米亚报》对此也有报道,并主张应该嘉奖这位爱国志士。还宣布该报办公室已做好准备,接收德国公民寄来的送给这位无名英雄的礼物。
这三家报纸一致认为在捷克领土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高尚的公民了。但这些都不是征兵委员会那些人的看法,特别是主治军医鲍策。他是一个极端冷酷的人。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想装病逃避服兵役,害怕上前线,害怕子弹以及榴霰弹。
这位德国人有句众所周知的名言:“所有捷克人只会装病逃差。”
十周以来,他在一万一千人中检查到有一万零九百九十九个都是装病逃差的。要不是那个家伙在听到“向后转”时就中风死掉了的话,他本来可以抓到第一万一千个的。
“带走这个装病的!”当鲍策确认那人已死,然后说道。
就在那个令人难忘的日子,帅克站到了鲍策大夫的面前。
他同其他人一样赤裸地站着,清高地用他的拐杖遮着自己的身体。
“那真是少见的无花果叶。”鲍策用德语说道。
“天堂里都没有那样的无花果叶。”
“此人被军医确诊为白痴,无法服役。”军士长看着公文,说道。
“你还有什么毛病?”鲍策问道。
“报告长官,我有风湿病,但我愿誓死报效皇帝陛下,”帅克虔诚地说道,“我膝盖肿了。”
鲍策阴森森地看了帅克一眼,用德语大叫道:“你在装病!”随后转向军士长,语气极其冰冷地说道:“立刻把这家伙送到监狱里!”
两名佩戴刺刀的士兵带着帅克去往守备部队监狱。
帅克拄着拐杖跟着走,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自己的风湿病开始好转了。
缪勒太太一直推着轮椅在桥上等着帅克。但当她看到帅克被配刀的士兵押送时,不禁大哭起来,丢掉轮椅就跑了,再也没回头。而我们的好兵帅克则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国家武装人员的护送下低调地向前走。
他们的刺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当他们走到小城区大街的拉德斯基纪念碑前时,帅克转身向后面的人喊道:“向贝尔格莱德进军!向贝尔格莱德进军!”
纪念碑上的拉德斯基元帅心不在焉地俯视着帅克,看着他胸前的纽扣孔里系的新兵鲜花,目送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向前走,慢慢消失在远方。同时,一个满脸严肃的押送士兵对周围的人群说他们抓的是一个“持不同政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