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看着床上的陀罗尼经被,想着我可还没见过梅娘子的绣架呢,不禁问道:“梅娘子是打算自己来绣?”
只听的梅娘子叹息道:“我这里琐事委实多,绣的太慢,本来是想着让赵姐姐来绣,哪知赵姐姐家里又出了事,这一时半会的,赵姐姐只怕是缓不过来…”
我想着这几日都不见赵娘子来绣坊,不禁问道:“赵姐姐家里出了何事?方便说么?”
梅娘子径直坐在小杌子上,轻声道:“我总觉着,我以后要您帮忙的地方只怕还多…”这句话听得我心里一咯噔,梅娘子接着道:“这事不妨告诉您,就是我不说,您早晚也要知道。我们那位常年往北边做生意的赵姐夫,在北边讨了个平妻,儿子都三岁了,如今又怀上了一个,赵姐姐才知道,就在前几日,赵姐姐将儿子送到娘家弟弟家,有她弟媳妇照看着,与她侄儿一道读书,赵姐姐和她弟弟一同,往北方寻夫去了…”
我心底一沉,忽的忍不住问道:“赵姐姐家里的地契田产什么的…你只怕也未必知晓…”话一出口,我就觉着唐突了,只能找补。
梅娘子却点头道:“你放心,有了钱姐姐在前头,赵姐姐自然早有准备,她那官人这几年,一年里难得有几日着家,要说赵姐姐没有备着,我是不信的,听她家婆子说早几年也还是恩爱的,这几年却是越发的不像话,还说不得,一说就发脾气,赵姐姐已是一幅心思只在儿子身上,故而我一劝她来绣坊,她稍稍犹豫,就答应了…”
我却在想着梅娘子起头那一句,不相信的问道:“钱姐姐?”
梅娘子面沉如水长叹一声,我气愤问道:“是她那婆婆?还是妞妞他爹?”
“她婆婆!妞妞她爹倒是个好的,坚持不肯,说家里本就不宽裕,还想着这些,说他娘是瞎闹腾!”梅姐姐皱着眉,一幅被恶心到的模样。
也委实恶心人!哪有这样的婆婆!
梅娘子冷哼一声道:“她那婆婆嫌弃她一直没生养,就撺掇着儿子纳妾,还说‘那地里刨食的男人,腰包里但凡有几两银子,都想着纳个妾,为何她儿子不能?’还是她儿子发了脾气,钱姐姐又怀上了,才作罢…这世间,女子就是这么难!”
我被恶心的不行,不禁厌烦道:“你这个绣坊,要不要请个人来看看风水?”
梅娘子哭笑不得看着我道:“好歹等我先赚点钱,最好是把那个无赖解决了,我们好好的请人来看看,给绣坊修整风水!”
我无奈道:“你是不是说反了,应该是先看了风水,兴许就给出说法,些恶心人的玩意儿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许你就知道从哪儿下手。”
梅娘子叹息一声道:“如今当务之急就是那个无赖!如果不能解决那个无赖,这些银子只怕是打了水漂…”
我知道她这是俭省惯了,只好道:“你的绣坊,你自己掂量吧。”
梅娘子笑道:“你可是我的大债主,你的话我还是要听得。”
时辰差不多了,我正欲告辞,却在门背后发现了梅娘子的绣架,也是罩着纱绢。我径直走到绣架前,隔着纱绢看不清,我转头看着身后的梅娘子,她已伸手掀开纱绢。
这个绣架却是与众不同的,是立起来的,不是躺倒的,我围着一转,不禁骇然,底娟上一面是暹罗白猫依着一丛豆绿菊,另一面则是虎皮狸猫伴着泥金菊,竟是一幅双面狸猫菊花图!
我只觉呼吸都屏住了,已近完工的绣件,委实精妙,尤其那狸猫的毛发,细绒绒处,纤毫毕现,胖乎乎的肉爪子,直惹人心痒,看着就想去捏一捏,只是那眼睛,似乎…
“叫你看出来了,就差眼睛了,画龙点睛,自然是最后的几针!”梅娘子轻声道。
我深深叹息一声道:“梅娘子,你就藏着吧!”
与梅娘子说着话,听得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天了!竟是这一说,就说了一个多时辰!忙着告辞出来,她要送我,我推了道就在绣坊,哪里还要送来送去!叫梅娘子也早些歇息,她才是累了一天了。
我慢慢踱着回小院,还在想着那副双面绣,不是没有见过双面绣,只是在那样一个破败屋子里,一盏昏暗的油灯下,依旧绷在绣架上,就自己身边人绣出来的,与以往装成样子,就是拿来赏玩的,全然不是一回事…
我这才发觉,那些只一味懂得赏玩的人,与真正能做出来的匠人之间,差的太远了…在赏玩的人眼里,那就是个物件,而在匠人眼里,那是个活的…
也不对,父亲说过,真正的赏玩到了境界的人,也是能发觉物件的魂魄的!
也是就说,在那些人眼里,物件也是活的,这与到了境界的匠人是一样的,未到境界的匠人也未必能看出魂魄,也未必能知觉物件是个活的!他只是在做,他不曾用心!
终究还是用心不用心,只有你用了心做出来的物件,才能为它做出一颗心,让它生出个魂魄,也只有用心去揣摩,去喜欢的物件,才能感悟物件的魂魄何在!
就像他的字画,从来都是为着欢喜,从来都是有所悟,有所感而发…
缓缓前行,忽的发现这个西侧院子竟是如此的亮堂,抬头,一轮明月正堂堂悬于天际,眼泪莫名淌了下来,我是那样的想他啊…
今夕何夕!明月在…人…何在…心…何在…
他如今可平静下来了…可离开那个小镇了…可去他最想去的书院了…
我和他…还能见面么…
我一直不敢想啊…不敢想…
终于…四下里无人了…这眼泪…再不必忍着了…
哭的浑身直哆嗦,站也站不稳,蹲了下来,帕子湿透了,也难怪,又是眼泪,又是鼻涕,我都嫌弃自己…只是…再不想…忍着了…
抽搐的厉害,蹲不住了,脚一软,我直接坐地上,抬头望着郎朗冰轮…
我就是想他…想他啊…
想的恸心…恸魂魄…
忽的,手臂一紧,耳畔传来叹息声“南姐姐,我扶你回去吧,别着凉了,你可不能吹冷风,不然…那些苦的你直哆嗦的药,可白吃了…”
芽儿伸手撑着我站了起来,又一路撑着我回了屋子,打了水帮我梳洗了,好半天,我才缓过来…
寻思着,这丫头只怕在笑话我,那就笑话好了,我是没有她和梅娘子经历的多,也没有她们坚强,我就是这么的经不得事…
却见芽儿坐我身边,挽着我的手臂,怯怯问道:“南姐姐,是梅姐姐说了不该说的么?你别往心里去啊!梅姐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就是不会说话!她…她说了什么?…你能跟我说说么?我明日说说她…你快别伤心了!”
迎着她担忧的眼神,我才知道我多心了,心底一暖,不由促狭道:“她抢了我的金豆子!我唯一的一颗金豆子!我伤心啊!太伤心了!”说完,又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