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天气冷,吃饱喝足后,我们直接洗漱了,躺在填漆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正说着,他却起身,披着大氅,转了出去。
我担心他着凉,急的不行,忙着寻摸了斗蓬,刚披上我的,手里拿着他的,去找人…还没到门口,他就转回来了,手里拎了一个酒壶,两个酒盅…
这个酒鬼,还有完没完!
他拉着我又坐进被窝里,拉好被子,扯了斗篷裹着我,递了一个酒盅给我,斟了酒道:“今天高兴!”
我急着帮他把大氅裹好,听了这句,才又想起我要问他的,笑道:“我就看着你回来就一直高兴,什么事呀?”
他笑道:“那位陈管事,去与原先那位先生说了,老爷家小公子明年欲参加童生试,请那位先生多多费心教导。那位先生听了之后,又想了几日,便来与我商议,这事他只怕力不从心,不如他就留在学堂,专心教导其他学生,那位小公子就让我单独教导好了。我却说这样一来,学堂还是他一人支撑,只怕他的身子受不住,这些日子,他都是下午暖和了才来学堂,这天气要他天天一大早到学堂,只怕没几日,他就得躺下…我与他商议了,不如我上午去学堂,那位公子也去学堂,与其他学生一起读书。下午,这位先生来学堂看着,我再去单独教导那位公子。那位先生觉着这个主意好,他主动与祠堂老爷提了这事,老爷想了想,也觉着这样还行吧!”
我去忍不住道:“两头跑!你要两头跑?你太辛苦了!”
他吃着酒,又示意我也吃,笑道:“其实和现在也差不多,并不曾增加多少。”
我瞪着他,伸手就揪了他的耳朵道:“你就糊弄我吧!你那时候考童生试当然轻松啦,你的功课能和他比吗?你自打拿起书,家里头和夫子就是打算着科举这条道的…”
他扶着我的手,咧着嘴,道:“好南儿,我们好好说话啊!好好说话!”
我松了手,想起当初,叹了口气道:“你没接着考进士,我知道那位夫子伤心了好久…”
他却笑道:“只有我那岳父大人胸襟豁达,他就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要依着性子去做事,方能成事。总是逆着性子,一直在逆水行舟,这样的人生还有何趣味,总要趁着年轻,有些个乘风快意的时光…”
我却知道,两位父亲,为了这个很是吵闹了几次…
举杯吃了一口酒,这才发现,这话题扯到哪里去了。
拽着他道:“那位小公子只怕就是读书识字,从不曾循着科考一途,好好挑拣着读书、做功课?”
他点头道:“所以我不要全接了这活计,就这几个月的时间,考不上很正常,可那位老爷未必这么想,我若只教导他一人,他仍考不上,那位老爷必不会认为,是自家儿子的学问不好,终究要怪到我头上…”
“如今还是你在教导,还是要怪你啊!”
他吃着酒,替我拢了拢斗篷,慢慢道:“一来,我是那位先生举荐的,二来,我不仅仅只是教导小公子,就不能全赖我身上…这些还是那位陈管事说的!”
我忽的看着他道:“他说的?这主意是他出的?你们都想好了的?才与那位先生说?”
他吃着酒,点了头道:“是啊,都是商议好了,才能行动啊!”
我吃惊道:“你们也想到了,那位先生会在听了陈管事的话之后,找你商议?”
他点头道:“估计会,就算没有,看他的言行再做打算,陈管事还是了解这位先生的脾性的,他果然来找我了,余下的就是顺水推舟了。”
我隐隐有些不安道:“你们这是在算计那位先生呢!”
他摇了摇头道:“没办法,他也在局里头,他既跳不出去,我们也不能绕开他,若是不顾而绕开他,倒是我们不尊重他了,他知道了也未必领情,就只能将他也算计进去,我们这样可没害他,处处也替他想着的…”
我明白,点了点头,却心疼他要费这许多心思,欺身贴近他,靠着他,而那位陈管事…
“那位陈管事…”听得他轻声道:“只怕是个遇水化龙的人物,只看他的际遇了…这一番周旋,人人承他的情,都记着他的好,就算我是知道他的算计,看着他没得一分好处的四处张罗,越发愿意结识他,这才是真本事。”
许是喝了酒,我靠在他肩上,有些昏昏欲睡,迷迷糊糊想着,这个小镇子上也有这样的人物…却听得他道:“如今得像个法子,拖着我们过年不能回家…”
这一句话惊醒了我,我猛地醒来,振作了看着他道:“襄妈妈…”
他沉声道:“是我思虑不周,竟没想到这里,是啊…我们再与家里闹腾,过年祭祖必要回家的,不然,成什么了?”
他展臂揽着我道:“今日襄妈妈说起,倒是提醒了我们,还有时日,趁早打算,没事的啊!不着急!”
我思忖道:“你如今要去教导那位小公子,只有这几个月,就要童生试,这位小公子过年,要放多长时间的假呢?”
他眼睛一亮,眯着眼睛,笑道:“过完年,没多久就是童生试,说不得要辛苦这位小公子,过年也不得安生过了…”
自那时起,他每天回来的越发晚了,入了冬,本就天黑的早,他就常常踏着星辰、带着夜风归来…
那是说的好听,实际上,每次都是冻得浑身僵硬的进门,带进一股子冷风,我急急把他抓到火盆旁,塞个手炉到他怀里,帮他脱下冻得硬硬的斗篷,又湿又脏的靴子…又忙着和迎儿打了热水来给他泡脚,襄妈妈也在厨房忙着弄晚饭。
我就与他商议,雇一顶轿子吧,不缺这几个钱,也就一早一晚的接送他,况且他的束脩是涨了的…
不管他答不答应,我请襄妈妈帮忙雇了一顶青衣小轿。又去成衣店给他定了两件大氅,两件斗篷,两件厚棉袄,五双靴子…成衣店娘子也大气的送了几件膝裤,棉帽几样小物件。
我背着他转身去了银楼,化开了一颗金豆子…
我是恐慌银钱不够使,可我更心疼他这么艰难的支撑着这个家,我们的这个小家…
我还在想家,想我的屋子,我的院子,可我也越来越喜爱这个小小的院子,如今只剩枯枝的梧桐,还有这一明两暗的小宅子,是我们温暖的小家。
与他离家那时,我是满心惶恐的,我也担心是否如母亲所言,我和他离了家,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成,这一去我们就真是在作死…
总觉着他既能一个人在外面,游历这些年,又信心满满的要带了我出来,多少应当是有些法子、手段,能让我们活下去。当时就像个书里说的赌徒,他是我唯一可以不输的依凭,我就信他这一次,我就堵一次,或许我们就能长长久久在一处,甚而能教家里也接受了…
倘若…又能坏到哪里…我们既在了一处,大不了一处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