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逆境中还是顺境中,会有一个地方可以无条件接纳一颗需要沉静的心,唯是母亲的身边。
天晴,阳光好。
歌细黛一念起便离开了太子府,回到了那片清静的宅子。
仓央瑛在看到歌细黛时,眸中有暖意在渐渐化开,半晌说了句:“你瘦了。”
歌细黛笑了笑,有什么东西就哽在胸腔,一时语凝。
宅子里有茂盛的绿植与当季的花,还有不少果树。仓央瑛过得很悠闲,每日有许多的事可以做,只是偶尔会觉得寂寞,那种令她失神、失眠、失语的寂寞。一旦寂寞来袭,整个人都被会摧得悸乱。她知道这种寂寞与歌中道有关,会生生不息的疯窜于她的骨髓里。
前几日,仓央瑛还是派人去打听了歌府的消息,传回的话是:府中一团和气,歌中道依然恪尽职守的早出晚归,黎姨娘与她的两个孩子也未见大的变化。
一团和气。发生天大的事,歌中道也能让府中一团和气。依歌中道的作风,歌夫人带着嫡子歌丰年离府出走的消息,会被封闭的严严实实。歌中道官职特殊,本就与朝臣们鲜有来往,歌府里的人不泄露,外人难以知道。
歌中道可曾找过她?可曾怀念?可曾痛苦?可曾后悔?
仓央瑛不知道,她有时候会想知道,更多的时候是不想知道。
世事玄妙。
歌细黛惬意的坐在屋檐下的藤椅,续了一杯仓央瑛刚刚喜欢上的滇红。她捏起茶杯端在眼前瞧着,茶汤鲜红,香味醇厚。母亲素来喜欢清淡的,饮了十余年茶香轻柔的绿茶,是在何喜欢上了如此浓烈的红茶?
婴儿咯咯的笑声传来,歌细黛顺势看过去,笑得这般悦耳的便是歌细黛的胞弟歌丰年,一岁半了。
刚一进家,歌细黛就小心的抱了抱歌丰年,真是个漂亮可爱的弟弟,当他在欢乐的笑时,所有的嚣杂总能烟消云散。
眼前,是很温馨的一幅画面。穿着一袭简约裙纱的仓央瑛怀抱着孩子,驻步逗留于颜色艳丽的花丛中,耐心而温柔的将每一种花的名字说给孩子听,并告诉孩子花是什么颜色。
曾几何时,仓央瑛可是安静的躺在睡椅上,躺了十余年的。如今,一刻也不愿停歇的陪伴着孩子成长。每一天,总会抱着孩子在宅子里闲逛,不厌其烦的将眼前事物说给孩子听。
看着母亲脸上温暖的安详,歌细黛不由得微笑,瞧母亲那般热忱的对待,简直孩子就是她的命,就是她生活的力量。
歌细黛体会不出母爱的幸福,她未当过母亲,连胎儿也未怀过。
上一世,歌细黛只顾去爱,只顾一心一意的去爱,忽略了所爱的人是否爱她,也没领悟到相爱的男女之间有一种美妙的沟通方式。在一起的很长时间里,两人的亲近次数屈指可数,皆不过是他得到满足便草草了事,她毫无快感享受可言。不过就是因为爱,所以纵容那种无互动的折磨。她是想为他生孩子,只是他有他的追求,不沉溺于男女之事。
爱得太深,眼盲心傻。
这一世,歌细黛要清醒,清醒的去爱,去体会真正相爱的美丽。
不由得,她想到了景玄默。
想到了他容貌的清华,想到了他眼底清冷,想到了他气息的清淡。
他真是一个心硬的男子,硬到能承载千山。他表面云淡风清,骨子里残狠决断。别人的生命与尊严于他而言,似轻如鸿毛,勾不起他一丝怜悯。她凭什么能与众不同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任何人的自信,都能被他的轻描淡写摧毁。
他懂爱吗?他会爱吗?他敢爱吗?
她能理解他的不易,四面危机八面埋伏,一不留神便会丢了性命,三言两语记载入史册,无人缅怀。她知道他有他的运筹帷幄,钢铁般的意志,只是,她不想成为他的棋子。
歌细黛的眼底浮出晨雾般的迷茫,和不甘心却无可奈何的愁绪,以及连她也弄不明白的挣扎。
仓央瑛不经意间看到了女儿的思量,便将孩子交给了丫环绮云,轻踱回石桌旁,坐在了歌细黛的对面,凝视着她的眼眸,开口随意的问:“你在逃避什么?”
歌细黛暗暗的吐了口气,漫不经心的举杯轻抿了抿茶汤,笑笑道:“没逃避什么。”话毕,又笑了笑,喟然道:“当一个人越想逃避一件事时,往往是逃不掉的。”
“你在害怕什么?”仓央瑛不似上一句问的故作随意,这句问的很正式。
“害怕镜花水月,害怕异想天开,害怕误了大好年华落个绝望收场。”如果天底下有一个人可以无所顾虑的敞开心扉说实话,唯有母亲了。
“是谁让你困扰?”仓央瑛看得明白女儿的犹豫,让她想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她奉父皇的旨意来皖国挑选驸马,未对皇子们动心,偏偏钟情于歌中道。她犹豫,犹豫是按父皇的心愿挑选个皇子相嫁,以使两国结交互好,还是全凭内心的驱使,非歌中道不可。
这种犹豫,是理性与感性的较量。是落寞一生与轰轰烈烈两者之间的选择。
没当过飞蛾,不懂飞蛾一生的圆满。
“一个……的人。”歌细黛将眉一挑,没想好用什么词语形象景玄默。
“哦,我以为我的女儿对凡事都很勇敢,原来,她也有懦弱的时候。”仓央瑛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尽是懂得与惋惜。
歌细黛垂了下眼帘,小心翼翼的收起动荡的心,无可怨尤。
“可以懦弱一时,别忘了感情是很纯粹的东西,一旦错过了,比被感情所伤,还要痛彻心扉。”仓央瑛续了杯红茶,那挂在眸中的倦意不知何时都褪了去,唯有安静和顺的满足明亮得光彩动人。
“是痛彻心扉的好,还是绝望心死的好?”歌细黛支颌,眼中带笑的看向母亲,饶有兴趣的去探寻母亲的心迹。
“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非白即黑的。”仓央瑛也有心与女儿分享她的心迹,毕竟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判断,“我爱上了你爹并嫁给了他,因为爱他,我收起了公主性子,日渐消沉,配合着他要的一团和气。然而,一直是我在改变,去适应他,他一直没变,哦,唯一变的,是对我的爱,一天比一天的深。”
歌细黛收起了笑意,默默的在听着。
仓央瑛轻啜了口茶,缓缓地道:“于是,与他在一起的十年后,我离开了他。那么,我那十年过得没有意义?不,很有意义。不可否认,就是十年的坚守,让我懂得了爱情的本质,爱情的本质不是一个人一味的妥协,而是两个人一起竭尽全力的让它变得丰盛。瞧,那十年的意义还在于,它让我知道了,我的生命还可以活得更有意义。”
爱情的本质,不是一个人一味的妥协,而是两个人一起竭尽全力的让它变得丰盛。
十年,十年是很长,仓央瑛用十年的时间解放了自我,却有人用一生的时间在执迷不悟。
歌细黛微笑着,她仿佛看到有一朵灵魂在濯沐淤泥后,开出了花,精神更显饱满,宛若重生。
仓央瑛和蔼的望着女儿,轻声说了那句一直以来的叮嘱:“找一个你爱的,并且敢爱你的,尽情的去爱。”
何谓对与错,何谓值不值,只要心弦颤了,便不枉去勇敢一回。
敢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歌细黛展颜笑着,不让那团沉沉的令人屏息的火再烧下去,便眨眨眼,调皮的道:“娘您放心吧,女儿在努力的找到之前,会一直努力的找。”
仓央瑛也笑了,满是期许的道:“你会找到的。”
就在这时,一名丫环来通报了,道:“夫人,有位自称为景玄默的公子,想要见大小姐。”
景玄默?歌细黛一怔,她离开太子府不足四个时辰,他竟然就找来了?!
听到‘景玄默’三个字,仓央瑛惊愕了,这个名字分明就是当朝的太子殿下!她看到女儿神色有变化,心中便是释然——原来女儿的心确实被一个男子扰了,而这个男子的身份很尊贵,却并未居高临下,而是以平等的姿态相待,多么难得。
仓央瑛道:“请他来这。”
歌细黛沉默不语,也没有回应母亲抛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毕竟这是他们俩个人的事。
他为何就不肯放过她?
没多久,景玄默便踏进了歌细黛的视线,他似浮于漾驰深湖的光,明亮得令人心旷神迷,恍如从疆外蓬莱而来。
“见过太子殿下。”仓央瑛欠身行礼,歌细黛恭谦的跟着行礼,丫环们行跪礼。
“哦,我的准太子妃跟我闹脾气了,我是来接她回去的。”景玄默唇角带笑的凝视着歌细黛,说得轻描淡写,任谁都能听出话中的几分暧昧情思。
歌细黛盈盈伫立,双眸里平静和详,像极了他平时的清淡黑沉。
仓央瑛一字未多言,微笑着挥手遣退丫环们,而后,她也离开了院落。孩子的事情要有孩子亲自解决。
“歌细黛。”
“在。”
“我说过,当我将你放在一个地方后,除非我死了,你才能离开那个地方。看来,上次的教训还是不够啊。”
景玄默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寒潭般深不可测的眸子紧盯着她,唇角噙着一抹冷然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