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缺拿出紧紧拴在手腕上巴掌大小的罗盘,几番确认好角度之后继续向西走。
起初刚上岸时或许是源于河水太凉的缘故,元缺觉得陆地上的温度要高出许多。加上河岸一侧视野可及之处的秀水青山,让他一度怀疑传闻中一片荒凉、气候极其恶劣的西荒之地只是一个谎言。
可现在他不这样想了,因为映入他眼中的景象否定了他的想法:青山秀水似乎被一条神秘的弧线般的分割线一分为二;位于东面的弧线外侧是一片浅绿,而西边的弧线内侧就像一片混合了沼泽的沙漠,稀稀疏疏的半人高低的不知是草还是树的植物分布零零散散,仿佛只敢冒出半个头一般的小草此时竟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霜,昏暗的整体色调与天线河岸形成鲜明对比。
仿佛一处人间,移步便入地狱。
遥望挂在西北方向天空火红的太阳,他瞧不出任何的变化,不解太安城里的那位观星者不知是如何得出太阳正在变弱的结论。
但现在的西荒之地的确异常的冷,即便他整个人暴露在暮光之中。
寒冷并未让衣衫破烂的元缺打上个冷战,或是颤抖,他唯一关心的是手中罗盘的精准度,好在它并没有受到异乡、异物的干扰。对于罗盘失灵所能带来的麻烦,当年他于遥远的东方有过深刻的体会。
荒地之寒,每走一步甚至都能感受到从地面传至心口的冰冷,他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双脚已经脱离了靴子的保护。
如果催动体内或者周围天地真元,总有万一的可能被人察觉,他不想冒这个险。不想冒险的后果是他必须如常人般承受自然带来的考验。元缺心想不知还要走多久,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找个干净的黄石块坐了下来,将周围的草叶一网打尽,花了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编了一双带扣的草鞋,套上脚之后发现稍微有点大,“将就了。”
越往西行,温度越低,环境越是恶劣;太阳逐渐从西北方向落下、远去,月亮随着太阳的离去迅速升到了元缺的头顶。凝结在他眉梢、发顶的冰霜随着夜空中的星星一道闪烁着,这里独特的蜥蜴的嘶鸣和着草鞋与地上沙石的摩擦声,于静谧的夜里陪伴着继续向西的陌生人。
依着自古以来便订好的约定,太阳接替了月亮的位置,如往常一样从东方升起。这里虽然荒凉,但很容易找到可以饮用的水源,元缺将酒壶中灌入了满满一壶水,盖上壶塞,使劲摇晃了好几下,浅尝一口,还有些酒的味道。
校准了方向,继续西行。
……
……
元缺看着前方一棵长满了蘑菇的粗壮树干下那双散发出无比渴望的大眼睛,龇牙咧嘴发出低沉的咆哮声,知道自己绝无可能绕路而行。
“原来这里还生有白色的老虎,”元缺喃喃道。
“我有点饿,但还不软,徒手打虎也是可以的。”他想着虽然老虎听不懂自己说的话,自己也有点累了,和老虎说话总比对着空气要强。若是一直不说话,在这么冷的天,怕是嘴巴都要给冻得彻底合上。
元缺坐在了右脚旁边的一棵倒下的树干上,他不需要吸引白虎的注意,它每时每刻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元缺看着白虎,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了自己左手手臂上,然后将咬过的地方贴在胸口,让白虎看不见“伤口”,“哇”的一声吐出自己之前藏在口中的水,做出恶心的表情。
他偷偷用余光观察白虎,看看他能有什么反应,然后再选择怎样与它互动;当然,若是它耐不住饥饿与渴望,向他扑过来,那他也只好了结了这个外表美丽的生命。
“白虎兄弟……还是姐姐,”他想了一下这白虎的岁数肯定不及自己的大,便改口道:“弟弟,妹妹?你看这荒郊野外的,就你和我两个:一人,一虎,你要是再吃了我,岂不是只得孤苦伶仃一只虎?走窄了路。”
话刚说完,打脸便来。
从树丛中陆陆续续又出现了四只清一色的白毛虎,其中两只更大,显然是虎群中的领袖。
“原来你是在摇人啊!还挺聪明。”他卷起只剩半截的袖口,手臂一抬,炫耀示威道:“看我这肌肉,一挑五毫无压力。”
“你们应该是一家虎吧?快离开吧,我这么瘦,吃了也吃不饱,况且你们还吃不到;为了一顿吃不饱的饭,丢了性命,失去了亲人,不合适。”
“你们到底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元缺想起了那个曾经总喜欢拉着自己讲些不好笑的笑话,调侃起别人来总没有边际,老偷自己酒喝的老人,忍不住低声哭了出来。
在几声啜泣之后,他收整了情绪,发现前方的五只白虎非但没有向他发起攻击,还都后脚蜷曲坐了下来,一副副看戏的模样。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咒骂道:“娘匹希,你们以后要是到处乱讲,我一定不会再放过你们。”他指的想必是跟别的老虎。
若是这些白虎能够明白他说的话,定然会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这人大言不惭,临死还说大话。
若是它们真有这样的想法,那可真大错特错了。
若是白虎们知道元缺要想越过它们溜掉,那它们定会觉得眼前的人类总是异想天开,想些不切实际的事。
当然,若是元缺知道这五只老虎坐下来不是要看他的笑话,而是接到了某种指令,那他也不会这样想。
事实是虎和人都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元缺也直到此时才知道老虎还有同伴,或者说主人。
有一个身穿粗布麻衣,头上系着一条白丝带的中年男子与一只比之前两只公虎还要大上一号的黑白相间的花虎出现了,当然不是出现在他面前,而是在他眼中。
元缺视线穿过树丛,隔着数里看见了一处小山丘上的一人一虎,那人依着元缺的视线笑了笑。
“还是被发现了。”虽然结果已然如此,但仔细回想,过河之时他已深入河中足够的距离,上岸后一直未曾催发真元,天地之大,自己又是如何被发现的?
那人约莫要比元缺高出一头,扁平的鼻梁上两只大小眼,左手搭抚在那花虎的背上,右手拿着一本蓬松破旧的书,应是经翻阅很久。
元缺视线扫过六只虎,定格在那人身上,问道:“你是谁?”
那人像刚才一样笑了笑,说道:“你是客人,这话应该我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