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王貉为好友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是无话不说的朋友。
王貉是二月二十四生日,我是三月二十四生日。王貉就常常对我说,唉,我妈要是把我迟生一个月该多好啊!那我们俩就是同日生了,就是真正的兄弟了啊!
王貉的父亲是大队支书,王貉的光景就比我好过。时不时的,王貉就会拿花花绿绿的洋糖给我吃。我呢,当然也不会白吃他的洋糖。我们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我和王貉合起来用手臂也围不拢的模糊梨树(野山查树),到了秋天,我会起的很早,捡树下黄亮亮的模糊梨,揣到我的口袋里偷偷拿给王貉吃。
那一年,我哥谈的对象家里过事有捞饭吃,我好不容易缠着让哥带上我,可哥说,你就穿着那个大裆裤去啊?让人笑话。我一看,可不是,我都上四年级了,我妈还给我穿着家做的大裆裤,别的先不说,就是那一扎宽的白布做的裤腰都让人羞死了。我聋拉了脑袋没说话。这时候,王貉正好走过来找我玩。我看到王貉身上那件像天空一样蓝的新式裤子。当我们还要解开用布穗做的裤带把裤子脱到屁股下尿尿时,王貉常常把裤子的前门扣子一一解开,得意的掏出他的小鸡鸡冲天撒尿了。
我把王貉叫到我家屋后的厦子坟上那棵核桃树下,我小声对王貉说,跟你借个东西,答应我好不好?王貉说,啥东西,你说。我说,你要先答应我,我才说。王貉就警惕了。啥嘛?你说。我说了借他裤子的事。王貉想了想说,行倒是行,就是借给我了,他穿啥?他其实也就是这一条新式裤子的,还是姐姐穿着小了,要出嫁了才改做了给他穿的。但王貉毕竟是我的好朋友。他犹豫了一分钟就说,我给你吧。我晌午就坐在炕上看娃娃书《小兵张嘎》,你后晌回来了就给我。我赶紧说行。我知道王貉为了我要光屁股坐在炕上了
一晃,我和王貉就长大了。一晃,我和王貉就都结婚了。结婚后的王貉和我还是好友。打麻将有他就有我,洗脚有我就有他。凡是有福能享的地方我们两个绝不拆班。往往,我在他门市部的竹床上一坐就是一天,我们天南海北地侃,没高没低地吹,女人永远是我们说不完的话题。往往,他就在我家的沙发上喝醉了,睡着了。拉着我媳妇的手喊老婆老婆我爱你。有一次,我们甚至说,咱俩把老婆换了吧。换他个一年半载再换过来……说过就大笑。
前面已经说过,我和王貉是谁有了好事都不会自己一个人干。我们俩是卖烧馍不离笼袢的。那一天,我找到王貉,我说,嗨,有个好事,干不干?王貉说,啥好事?说。我说投资一千三百七十元,买一套西服,然后介绍两个买主,一年下来就可以赚个百万富翁的。王貉说,行吗?我说当然行,我的朋友已经赚到钱了。和我一起来的朋友就拿出折子给王貉看。王貉看了说,冲着朋友,我干。买两单。但王貉说,最近手头有点紧。王貉说,让我先借给他两千八百元。
一晃,又过去一年多了。我没有赚到钱,王貉也没有赚到钱。我们见面了,就是一人穿了一身一千三百七十元的西服而已。我说,王貉,真的对不起!我也是听了朋友的话才干的。我说,王貉,那两千八百元你只还两千元就行了。王貉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面对QQ上王貉彩色的头像,我说不出一句话。我们曾经是彻夜不眠啊……谈生意,谈女人,谈台海风云……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打出一行字给王貉“王貉,我女儿要转学,我手头很紧。请你受点紧,先给我挪点钱好吗?”
王貉没有理我。
在老婆的埋怨声里,我一步三停地走进王貉的门市部。感觉上已经有好几个世纪没有到王貉这儿来了。竹床还在那儿放着,王貉还是那个王貉,感觉上却那么陌生。王貉说来了。我说来了。我们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王貉转身走出门市部,一会儿进来给我数钱。王貉给我一百张老人头,说,你给我打个条子。我写“今收到王貉借款一千元正……”王貉低着头看,王貉说,你咋那么没水平!借款!我只得重写“今收到王貉还款……”王貉又打断我,我没有借你的,是你要给我的,懂吗?我再写“今收到王貉现金一千元正”。
我和王貉的关系就只有要帐和还帐了。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话说。借钱时他是孙子,要帐时我是孙子。我常常看着QQ上王貉的头像没有一句话可说。
一晃,又是一年过去了。女儿住院,老婆说借这个机会把王貉的钱要回来吧。我一想也是,再不要就找不到借口了。王貉的钱是要回来了,那天晚上,我打开电脑后,QQ上的“好友列表”里,却再也找不到王貉的头像了。那个彩色的,可爱的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