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3岁给祖父研墨,4岁描红,5岁就能给村里人写对联。鹿鸣的祖父是前清秀才,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树梅花。梅花在凛冽的雪地里开着,整个冬天也潋滟得暖起来,似乎能嗅到香味。洛州城唯一的古迹文庙据说是隋朝就建的,那门头上的“文庙”两个字也是民国重修时鹿鸣的祖父所题。行笔圆转沉稳,从容不迫,字大盈尺,显得气魄非凡。鹿鸣的父亲热衷于仕途,官做到镇长,正想方设法当县长呢,朝代变了,就回家种地,把一腔的野心化做山野的风,无声无息了。鹿鸣倒是得了祖父的真传,一心一意研习书法。
祖父常常对鹿鸣说:“古人一句话说得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尘世烦杂,难以静心,而心静不下来,想做成一门学问是根本不可能的啊!”
鹿鸣就记住了祖父的话,不谋官,不求财。自认为做官伤心,求财伤身,一味地钻在屋里写字、做画了。
鹿鸣一生最得意的几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
那时,省里举办书画大赛,鹿鸣的一幅中堂,四扇屏双双获了大奖。鹿鸣的名字在洛州城一下子就叫响了。这时候他已是五十多岁的人,县长设宴为从省城领奖归来的鹿鸣接风,称赞他是“县宝”啊!为洛州城争了光。这时候,县长才知道“文庙”二字是鹿鸣的祖父题的。就邀鹿鸣给刚刚落成的政府招待所写招牌。乘着酒兴,鹿鸣取来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他的砚台是祖父传下来的,说是明朝那位县太爷从南方带过来,传来传去就到了鹿鸣祖父的手上。墨还是要一圈一圈的磨,还要加了几枝柏叶,一片云母。笔是真正的狼毫笔。吸一口气,静一静神,龙飞凤舞地,“洛城招待所”五个古色古香的大字就出来了。其结体宽闲跌宕,运笔劲挺,字里行间顾盼有神。围在县长身边的人都齐声喝彩,就像北山里洛河涨潮一样的爆发着。
这一开头,县上的单位都来请鹿先生写字了。大到“副食大楼”“中国运政”,小到“胖子面馆”“李记布店”等等。满大街的招牌都以有鹿先生的落款“鹿鸣书”为荣。
儿子那时大学毕业,在县工业局当一个小科长。也和父亲的父亲当年一样,热衷于当官。看着父亲的字满大街悬挂着就笑,说,爸,你真成名人了!
时间又过了十年,大街上商家的招牌都换上了彩色喷绘,有背景,有人物,有造型,字体又千变万化,就再也没人请鹿先生写牌匾了。政府部门的“门面”都是从西安买的,金光闪闪、溢彩流金。更有甚者,“聚仙庄”酒楼,人家是从电脑里调出来的舒同的字。科技的发达让鹿先生瞠目结舌。唯一能证明鹿先生荣耀的是县城南门口运政大楼上那“中国运政”四字还有“国、政”二字未掉,在“政”字的右下角,“鹿鸣书”三字还依稀可见。鹿先生对人说起还是津津乐道“那南门口运政大楼上的‘中国运政’四字就是我写的呀!现在还在。一个字一百块的!”
儿子听了还是笑。儿子现在已是一县之长了。
鹿先生住在儿子宽敞的房子里。每天就是溜溜鸟,写写字,做做画,来客人了,说说当年的荣耀。
私下里,儿子对父亲说,爸,您知道我的字现在值多少钱吗?一字千金呢!
鹿先生就惊得长大了嘴巴,我几时看见你练字了?
儿子照样是笑笑,不回答鹿先生,又出门坐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