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六年,县立小学来了一位教国语的女教师,名字很好听,叫刘诗语,大家都叫她刘小姐。刘小姐的个子不很高,却瘦,瓜子脸,眉毛淡淡的,在眉心有一颗美人痣,呈灰色。刘小姐的头发很长,总是梳的很整齐,一根麻花状的辫子长长地垂下来,在屁股后边啪嗒啪嗒地晃。
刘小姐教学生念课文的时候,简直就像唱歌一样,像“革命偿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这样的总理遗训,经她口念出来,都似莺歌燕语,千回百转。
深秋里,向阳的墙根下,刘小姐喜欢搬一把椅子,坐那儿晒着太阳,就开始织一件毛衣。毛衣是褐色的。就有老师打趣:“刘小姐,给贺先生织毛衣啊!”
刘小姐就笑,笑的容光灿烂,笑的很满足、很幸福的样子。
“是呀!是呀!冬天里冷!”
贺勇是刘小姐的丈夫,学校的教师和校长都称他为“贺先生”
贺先生平常不在家,据说在省城某大学教书,每年寒暑假,贺先生才回家。也就是呆一个礼拜,最长十天的样子。贺先生一米八的个子,长的很魁梧,长腿长胳膊,走起路来呼呼生风。人们都说不像个先生,只有那鼻梁上架的一副圆圆的眼镜说明他是有知识的人。
贺先生一回来,刘小姐就更高兴了。走路都哼着歌儿,见了学校教师先打招呼,话也多了,给学生上课从不发脾气。多余的时间,贺先生和刘小姐就呆在屋里,很少外出。教师们就说:“两口子半年没见面了,是该亲热亲热了。”
那天下午,教算术的朱先生从刘小姐门前走过,听到刘小姐和贺先生吵起来了。
贺先生说:“你不能光顾着自己啊。”
刘小姐说:“我这也是为你好啊。”
贺先生低声说:“无论如何,我明天要走!”
刘小姐说:“就不能多呆两天?”
“不行……”
“哗啦!……”
屋里有东西摔碎的声音。朱先生推开虚掩着的门,只见刘小姐扑在贺先生的怀里哭起来,脚下是是一盆摔碎的花——君子兰.
朱先生尴尬地退出来,拉上门走了.
贺先生又走了.学校教师都说,大学教师不比咱们,工作忙啊!
那一年,县城北山有一股土匪,经常摸进县城打家劫舍(当然劫的都是富户),有时候还夜袭保警队,搞得县城人心惶惶.县长就给保警队大队长王力下了死命令,让他调集全县保警力量,务必在十月底剿灭这股土匪.
王力调集了各区保丁,合同县保警队500多人,开到洛河以北的驾鹿山.一个月了,却连土匪的人影都没见到,正垂头丧气的往县城撤退的当儿,在洛河边上,却遭到了匪徒的痛击.死伤过半,狼狈而归的王力也差点丢了性命,大腿根部中了一枪,到后来落了个跛腿.
满县城就传开了,说那股土匪了得,为首的头子人称“北山王”,一口关中腔,大个子,还戴着眼镜,枪法却出奇的准,狠.不是百步穿杨.而是百步打眉心.每次打仗,他总冲在最前头,左右开弓,一嘣一个准,那些土匪就不要命的跟了他冲.
就有人说,那人是刘志丹手下的人.
言传归言传,谁也没见过,老百姓谁敢见他呀!
放寒假了,贺先生又回来了.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上衣口袋插两支自来水笔,戴着黑呢子礼帽.大街上,刘小姐挽了贺先生的胳臂,真是小鸟依人状.贺先生的话不多,就喜欢在县城东转转,西逛逛.有时候站在县政府门前凝视一会儿,嘴角就不易察觉的露出笑容.大雪天,贺先生还携了刘小姐登上城西的燕子山,极目远眺西北方,那秦岭外边就是西安呀!又收回目光,看着空旷的干河,看着燕子山下蜿蜒的县河,就轻轻叹一口气.
民国三十八年,人们谣传解放军要进城了,天下要变了.这年冬天,县城爆出一个大新闻:北山土匪和县城以西马角山另一股土匪火拼中被打散了.为首的“北山王”子弹打光后,被活捉了.
县长掏钱把他押了回来.
公判那天,县城里人山人海,街道,河滩都涌满了人.像看戏一样.四乡八村的人都来了,为了一睹传说中的“北山王”一眼.刘小姐没有上街,一个人在房子哭了一天一夜.有上街的教师回来说,那土匪头子咋就和贺先生一摸一样啊!
刘小姐揉着红肿的眼睛说,那能呢……
来年春天,解放军终于从河南卢氏进入三要,一路往北,经古城,景村,顺干河开往洛城.国民党县长看大势已去,连夜带几个亲信跑了.
庆功大会上,新县长首先代表新政府发出通告:共产党洛城北山支队队长贺勇同志永垂不朽!
刘小姐这回放声大哭:“贺勇啊,眼看要解放了,我们就要结婚了,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