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柏塬今晚上放电影的消息是我回家告诉大哥的,但大哥却不让我去看电影,准确地说是他不想带我去看电影,他的理由是,柏塬太远了,有十多里的山路。我说我能走动,我不会拖累你的。大哥还是不答应。
那一年,我十岁。
天黑下来,大哥就收工回家了。大哥对母亲说,我去柏塬看电影啊。大哥说完这句话,就穿了草绿色军便服,戴了那顶姐夫从部队上给他带回来的单军帽,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了。我像电影里的小兵张嘎跟踪鬼子一样跟踪了大哥。大哥其实不是一个人去看电影,他喊了隔壁的三喜,三喜喊了四宝,四宝又喊了五奎……出了村子,走在庙沟的梁上,月亮就在头顶跟着我们走。我和邻村的芳姐走在一起,芳姐拉了我的手,大哥看见我就没有话说了。和芳姐走在一起的感觉真好,芳姐的手好绵好热,芳姐说出的话也带着香气和甜味。芳姐说,今天晚上是啥电影啊?我说,我问引泉了,说是两场,《智取威虎山》,《奇袭白虎团》的。芳姐说好,和芳姐走在一起的梅姐也说好。
月光下,只能看见远处黑的树和近处白的草,草是整片的龙须草,踏上去,软绵绵的。脚下的路高低不平,不时有碎石子滚来滚去。远处传来狐子的哭声和狼的嚎叫。芳姐就攥紧了我的手,说,不怕,有我呢。我就在心里埋怨大哥还不如芳姐。芳姐问我,你哥不是说要去学校教书了吗?我说,他想去当兵呢,兵没有当上,倒把教书的事给耽搁了。芳姐就不言语。
我只听见大哥和三喜、四宝他们说脸红什么?精神焕发……老九不能走……一会儿几个人喊着嗓子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芳姐笑得合不拢嘴,说这几个人真是草包了。快走快走,要不赶到柏塬电影都要结束了。大哥回过头说,那我们就看一场“英雄白杠腿”。一路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走了几个山梁,拐了几个山弯,终于看见柏塬了,却没有听到演电影的声音。几个人就迷惑,把目光投向大哥,大哥把目光投向我,说,正娃回家说的,说他在河里割草看见放电影的引泉了。引泉自行车后带着电影片子,他看见是《智取威虎山》和《奇袭白虎团》,他就问引泉,今晚给哪放电影?引泉说柏塬。几个人就说,走走走,撵到场上再说。到了柏塬的场上,场北面的戏楼上黑灯搭火,场院里却有不少人聚了几个堆在瞎谝。我们知道这些人也都是不知从哪听到今晚这里有电影就赶来的。场边的碌碡上站了一个小伙子,站又站不稳,弯要伸背的,打着口哨,吸引来看电影的姑娘的目光。
芳姐说讨厌!梅姐说流氓!
我们几个人就站在一边说起了闲话。大哥说,我去解个手。三喜说我也去。等我们几个说的热火朝天时,才忽然发现芳姐和梅姐也不见了。五奎就说,你哥和三喜肯定是给咱们偷萝卜去了。现在的萝卜正好吃呢。四宝就坏笑,芳芳和梅梅一定是尿去了。周围的人就嘎嘎地笑。五奎说,喊一下,咱们回吧。月亮都快落了。抬起头,月亮果然滑到西边山顶了。
我刚要扯开喉咙喊大哥,却听到戏楼东北角有人嚷嚷闹闹过来了,几束手电光像电影里敌人的照探灯一样四处乱照。戏楼上的灯泡亮了,原来是五六个背着长枪的民兵推搡着几个人上了戏台。那个自称民兵连长的人扯开嗓子喊,今晚的电影因故取消了,但我们看到一场更精彩的电影。刚才这两对狗男女溜进我们大队的苹果园,搞流氓活动,严重的破坏了农业学大寨的运动……
我们几个都瞪大了眼睛,戏台上那两对五花大绑的人就是我大哥和芳姐,三喜和梅姐啊!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去外边看过电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