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跟我姐到底怎么回事？上次见面的时候，感觉提起你她脸色可不怎么好看。”景晰举着酒坛把剩下的底子一饮而尽。
“确实有些误会。但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个小孩子少管。”景晰出落的已是亭亭玉立。只不过在凌严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里，她始终都还是跟在曲桐昕身后，一起去医鬼那里调皮捣蛋的小娃娃。
“切，不说拉倒。我看，八成是你沾花惹草，我姐生气了吧。”但景晰细想又觉得不对。乔娅和姐姐的关系就很好啊，应该不能是因为吃醋吧。醉意有点上头，景晰也没去深究这个问题。
“比起操心我们，倒是你。恶心自己成全别人这种事情，不难受么？”
景晰一愣，随后边苦笑边开了一坛新酒。“你这人也太不会安慰人了。不过！我才不是为了他们......”她举起酒坛，又饮下了大半。而这句话也成了她醉倒前记得的最后一句了。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凌严听到了不少有意思却透露着心酸的倾诉。有的是关于景晰遗失的记忆；有的是对于她如今处境的不安；有的是她对梦境中自己的迷茫。但更多的，还是在秦邵婚事这件事中的委屈。
哭闹了一阵，景晰便趴在石桌上昏昏睡去。凌严听她隐隐约约地嘀咕着：“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承诺我.......承诺......我.......”
“喝点酒什么都藏不住。让你犟，呵。”凌严把她背回了房。“这么轻，平时吃那么多东西都白吃了么。”
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落在了院中。看爪上绑着的丝线样式并非是梁州发来的，而是长青院的。信是由乔娅发出。其中还附上了一封盖有掌教印信的指令要他前去郁川支援流火堂与镜湖庄之争。这本是凌严应分之事，他倒是没什么意见。更别说，他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得知了流火堂与镜湖庄的事情。这件事他可操作的空间甚大，苏玉还把机会光明正大送到他手上。凌严心中有几分窃喜。只不过，这种事情一般都会交到岑霄手上。不免让他起疑，是否是什么调虎离山之计，想要让齐景晰离开他的保护范围。
凌严犹豫了一会儿，喊来张谦。
“明日天亮我便启程前往郁川。等那小丫头醒了，你帮她收拾一下行装。尽快回到长青院。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她。包括乔娅。”
凌严对乔娅虽本就没多少信任可言。但近来他愈发怀疑乔娅与曲桐昕的关系。无论是她对曲桐昕字迹熟悉的程度，还是她对齐景晰不寻常的关心。全都透露着一丝可疑的气味。凌严将自己的那块青竹玉牌交给张谦。
“这块玉牌你记得给那小丫头。一路上你们切记避人耳目。她现在可是九宫令的追杀目标。万一遇到天荡的人刁难于她。只要对方未持掌教令旗，让她出示此牌。多少还是有些用处。若我返回长青院时，她出了半分差错......”
“属下必定竭尽全力护齐姑娘周全。”
“还有。若齐景晰这阵子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记录下来。待我回长青院时一并处理。”
张谦在凌严身边已近十年，算得上是他少数可信之人。但在张谦眼中，凌严从来都只相信他自己。即便他眼下对齐景晰照顾有加，却仍无一刻放下心中堤防。只是，凌严于他有大恩。纵使知道自己随时可能被怀疑，甚至是舍弃。张谦为他效命的决心也未曾有所动摇。
等景晰从宿醉中醒来，已是午后。她仰面躺着，抬手揉了揉眉心。可醉酒后的头疼依旧强烈。这恐怕是她有生以来喝的最多的一次。刚站起来想洗个脸，一瞬间就被强烈的失衡感劈头盖脸地拍回了床上。
“早知道就不喝了。好疼......”
张谦端着醒酒汤敲了敲门。景晰饮下后过了一会儿，稍稍舒适了些。张谦将情况与凌严所叮嘱之事告知景晰。景晰也没什么意见。只是现下还有些不适。除了一些贴身衣物她自己收拾，其它的大多交给了张谦。凌严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景晰也已经见识过苏玉的手段，她可不想被抓回去重温一下。
只是此时的景晰与凌严都不知道，他们渐渐落入了圈套之中。
那封信确实是乔娅所写。但其实在张谦也离开长青院不久，乔娅就被一群黑衣人控制起来了。那封信中，乔娅只将事情说了一半。此刻的郁川已经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两日后，景晰与张谦途经郁川。才刚进入郁川地界就发现不远处有官兵截断了道路。而一个背着大剑，身着青衫的男子正在与官兵发生争吵。
“齐姑娘，你稍作休息。我去问问情况。”
景晰点头默许。官兵封路到还好说，在郁川地界遇到其他江湖客对她目前的威胁要更大些。只不过张谦接下来带来的消息，让她实在冷静不下来。
“据说郁川爆发不知名疫症，整个郁川全都被封锁了。任何人不得出入。”
“什么？！那......他们是什么时候封的路。”凌严早他们几个时辰快马出发，此时人恐怕已经入了郁川地界。
“半个时辰前。那位青衫剑客仿佛是郁川人。想要返乡却被拦下。郁川与雍都相隔不远，当地官府第一时间便派人封锁。一旦疫情传播开来，后果不堪设想。那青衫客塞了银子都没让通行。”张谦也同景晰有着同样的担心。疫情来的如此猝不及防，恰恰凌严还赶个正巧。张谦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那现在......”
“可折返半日路程从东侧绕行。齐姑娘，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将你送回长青院。这也是护法临行前交给在下的任务。还请姑娘莫要鲁莽行事。尽快随我返回天鹰山。”
景晰虽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去找他的心思。可现在别说是过不去，就算去了郁川也帮不上什么忙。
见她仍旧忧心忡忡，张谦又说道：“郁川地广，护法身体强健未必会染病。只要护法得知当地情形，想来也会多加注意。姑娘不必忧心。”
虽有些纠结，但景晰也同意张谦所言。两人决定绕行。才出发没一会儿，方才遇到的那位青衫剑客便快马超过两人，往同一个方向去了。起先他俩也没怎么在意这事儿。可不到一个时辰后，他们便再次相遇。只是这场面，看上去颇为紧张。
一群江湖人将青衫剑客团团围住。青衫客功夫不弱，大剑威力更是不可小觑。奈何他只身一人，寡不敌众。几番消耗下来，渐渐露出破绽。张谦拦住了想要去帮忙的景晰。
“齐姑娘，这些人是流火堂的。如果在下所料不错，那青衫剑客只怕是镜湖庄的人。两边对我们都不算友善。虽说他们拦住了去路，咱们也不必参合。”张谦算是明白为什么凌严要叮嘱他看好齐景晰了。这齐姑娘虽已与正道门派决裂，但从小受的那套行侠仗义的教育已是根深蒂固。若是不能尽快适应天荡的行事作风，只怕最后只能落得个无处容身的下场。
“你不出手便是了。免得连累到长青院。”也不知是出于正义感有些看不过眼，还是因为她愈发强烈的好战心。景晰并没有理睬张谦的劝谏，提剑突入人群，与流火堂的弟子战成一团。
张谦根本来不及阻止，可景晰说的没错，他确实不方便出面。地方上的这些弟子未必认识齐景晰，但他是曾露过脸的。好在就局势看来，张谦觉得自己方才的担心有些多虑了。
比起那青衫剑客的狼狈，齐景晰出手颇有些实力碾压的意思。就连景晰自己也没想到他们的实力相距会如此悬殊。只是使出平时偷袭凌严的那几招就已经将三四人撂倒。考虑到自己的处境，她倒也没对流火堂的人下太重的手。但这样已让流火堂的那群人面露惧色。领头的见局势不妙，遂而撤退。
“多谢这位姑娘出手相助。在下晋少棠，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齐......雨。”差点将名字脱口而出。这晋少棠若真是镜湖庄的人，必定知道九宫令的事和自己的名字。情急之下，她取了本名中的雨字以作掩饰。她拿了瓶随身带着的伤药给他。
“感谢齐姑娘大恩。”
“不必，那些人也阻了我的去路。多嘴问一句。方才见晋公子与官兵有些口角。原以为公子是要入郁川返乡的。何以往这个方向一路疾驰？听说郁川竟然爆发了疫情？说来也是运气不好，我有一位朋友先我一步已经入了郁川。听闻在郁川地界上，天荡与镜湖庄争斗颇为激烈。眼下又传出疫情，只怕我那位朋友.......”如果他真是镜湖庄的人，或许能知道些郁川的情形。
“实不相瞒，在下乃是镜湖庄少庄主。若姑娘想了解郁川的情况，我确知道一些。半月前，我收到庄内传信。说距离镜湖庄不远的康东村出现村民无故发狂。发狂时双眼赤红，毫无人性。对人攻击性十分强烈。不出三日，有家住康东村的庄内弟子同样出现这样的症状。本以为是中毒所致。但接下来的日子里，庄内但凡与此人有接触的弟子也相继出了问题。而最早发病的一批人中，已经开始有人咳血暴毙。不仅是康东村和镜湖庄，就连天荡的流火堂也有人染病。我这才慌忙赶回郁川想要一探究竟。庄内弟子与流火堂都认为是对方下毒。说来惭愧，我们与天荡一直都有争斗。此番疫情爆发，双方都有弟子认定是对方投毒所致。若我再不及时赶回去，即便他日疫情缓解，只怕两边也是免不了一场恶斗。官兵阻截的路......姑娘！小心身后！”晋少棠大喝道，提醒景晰小心身后。
见景晰反应不及，晋少棠一把拉开景晰，胸口硬接了偷袭之人一掌。景晰回身一拳打在了那人的第二掌上。
“刘凌......”景晰定睛一看，偷袭之人竟然是刘凌。
一旁的张谦已经被他手下的人打昏倒在一边。
刘凌眼神空洞，双眼布满血丝。他虽仍旧对景晰抱有敌意。但那份敌意十分纯粹，仿佛没有夹带一丝喜恶。拳掌相接之间，景晰竟觉得在内力上讨不到半分便宜。刘凌昔日在飘渺阁功夫本就不算拔尖儿。更别说他们数月前才在棘所有一番搏斗。即便那时他们两个都极其虚弱。可如今刘凌大幅增长的内力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景晰后撤几步，摆脱了刘凌的纠缠。好在刘凌的剑法如今是已大不如她。在撼山式强大的剑气攻势下，刘凌几度露出破绽。景晰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他，便没伤他太甚。谁知他竟闪身略过景晰，直接朝在她身后打坐调息的晋少棠攻去。景晰慌忙扯住晋少棠的衣领，将他甩到了一旁。只不过她又没能控制好力道，这下晋少棠只怕是伤上加伤。
“他与你非亲非故。何必这么护着他？”刘凌终是有些不耐烦了。若论人数他这边占着优势。可若是齐景晰执意阻挠，他也束手无策。
“刘凌你到底想干什么！”景晰很清楚她虽然在对招上并不吃亏。但身后一个重伤，还有一个在他手里。怎么想也不是能蛮干的情况。既然他肯沟通，总不是坏事。
“你跳出来坏我好事，却问我想干什么？如今你我各为其主，奉劝你别来碍事。”眼前的刘凌与景晰从前认识的那个人除了样貌已无半点相似。
景晰长叹了一声，心想或许这才是刘凌真实的样子。“你当真投靠了苏玉，你可知当年村子......”
没等她说完，刘凌便一掌打了景晰一个猝不及防。当年的事情对于刘凌就像是往存了火雷的库房里点了一把火。愤怒如烈火般在他眼中蹿升。可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奇怪，仿佛头痛欲裂般捂着头，不断发出痛苦的哀嚎。
刘凌那一掌实在厉害，景晰只觉得脏腑一阵绞痛，竟吐了血。幸好刘凌状况欠妥带人离去。可张谦也被他们捉了去。只是现在她也无力去追，赶紧运气调息。眼下情况可实在不好。她发现晋少棠开始用疑惑的目光审视着自己。想来也是，景晰不但认识刘凌，功力高深也惹人怀疑。若此时他从背后偷袭，就算还有余力应对，只怕也是狼狈不堪。
不过，景晰还是想多了。晋少棠并没有偷袭她。但他也确实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
“齐姑娘两次相救，晋某感激不尽。但还是要问一句，敢问姑娘跟天荡可有什么关系？”
景晰见瞒不过，干脆大方承认了。只是她只认了自己是天荡弟子，却并未告知她的真名。“我对镜湖庄并无歹意。天荡内部争斗激烈。流火堂乃是掌教麾下，而我是右护法门下弟子。若晋公子不信，即刻出手，我也没什么意见。”景晰敢这么说，自然是料定晋少棠打不过自己，而且晋少棠还得想法子回镜湖庄，定不会此刻与她大打出手。
晋少棠犹豫了半晌，想来心中也有了一番盘算。“齐姑娘多虑了。镜湖庄虽与天荡多有争端。但再怎么说，若无姑娘出手相助，晋某方才就已经被流火堂捉了去了。不知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凌严身在郁川，张谦被擒不知被带往何处。景晰虽有凌严给的玉牌，却并不知联系长青院和天机堂的方法。若无张谦领路，一路摸索回长青院恐耗时颇多，极易生出变故。眼下，还是想法子与凌严汇合，再想法子救出张谦为宜。
“说来惭愧，我在天荡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弟子。如今之际，还是得先找到我那位已经在郁川的朋友，方能想法子救出同伴。晋公子明明竭力想要回到镜湖庄，却往这个方向来。我猜想，晋公子可是知道什么其它路线？”
晋少棠很清楚景晰是有所隐瞒的。以她的身手怎么可能是个普通弟子。但，若真如她所说，她是凌严的人，说不定能拉拢她帮忙对付流火堂。“姑娘聪慧，确有一法。不远处有一条被杂草覆盖的小路可以抵达蛟脊崖。只要向上攀爬一段，便有窄道可以绕行至郁川。方才守在官道上的都是郁川本地的兵。说明此事朝廷还没有派离此最近的长柳卫接管此事。只要行动够快，蛟脊崖应该还没有被封锁才对。”
“那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
“可......蛟脊崖岩壁脆弱，攀爬风险极大。即便是上了窄道，也仅能侧身挪步而行。姑娘当真要冒这个风险？”晋少棠没想到景晰会如此果断，同意走他所说的那条路。
“那是自然。不过，确实有件事要准备。”只见景晰返回马匹处，从行囊中翻出了一些药品与包扎用的布条。“虽然你方才所说的症状，我猜想极有可能并不是什么不知名的瘟疫。但，做些防护总是好的。一旦翻过蛟脊崖，你便可用这布将口鼻掩住。保不了万全，也算聊胜于无。”
晋少棠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心中对景晰不由生出几分欣赏。如此缜密的心思，又有这样的身手，若能拉拢到镜湖庄门下，何愁门派无振兴之日。
蛟脊崖下，景晰向上望着陡峭的崖壁，叹了口气，心想：可得尽快找到凌严才行，不然张谦可就麻烦了。“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