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苏玉派出的人径直奔着长青院就来了。长青院的弟子虽然跟总坛这边一直不怎么对付,这次总坛来的人也没带着令旗。但凌严事先吩咐了不可阻拦。传令使在一众弟子恶意的目光的护送下顺利到了竹苑的议事厅。这气氛,比起前几日的箭拔弩张也没好到哪里去。
凌严端坐于案前,闭目养神。传令使见状也不敢先开口。这次长青院的人根本没有阻拦,他呛声的胆气压根儿就没酝酿起来。
良久,凌严皱了皱眉头,依旧没有睁眼。他撑着眉心一脸疲倦,有些不耐烦。“要么说,要么滚。”
“奉掌教令,搜查长青院所有男弟子。凡右后肩有刀伤者,一律拿下。”
“所有男弟子,呵。”凌严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传令使贯穿了一般。“掌教好大的气派。长青院统算就两名女弟子。一个几天前让你们带走了,另一个是掌教门下塞过来的。其余男弟子山上的、山下营寨的没有一千也有七百。怎的?传令使就带着这三五个人,连个由头也没有,就想扰得我这儿鸡犬不宁?”
“属下正要向护法禀报。昨夜有身份不明之人潜入总坛纵火,趁乱劫走了齐景晰......”
“哦?尚未定罪,我的人,送到总坛就这么让你们给弄丢了。呵,看来总坛这防卫竟是连我长青院都不如了。也罢,想来掌教是疑心人是我派人劫走的了。”
传令使越听越糊涂。凌严这话头儿好一通酸话。末了了态度似有放缓。传令使心里揣度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只得小心试探,赔脸道:“小的也知道如此多有叨扰。可掌教的命令下了,做下属的不也得照办嘛。还请护法行个方便。”
凌严冷哼了一声。兴许是倦了跟他们拖拉下去,说道:“行吧。我也不想为难你。可大战期间长青院积压了许多的账目尚未核对,年中还得给左护法送去。没时间陪你们上上下下的折腾。左右竹苑菊苑人不多。先查对了这些,再由菊苑的弟子领着你们去查其他的,效率也要高些。无论是否抓到人,皆报给菊苑知晓即可,无需报我。但我也有言在先,配合是长青院的诚意。你们也别想着见缝插针冤了我的人,懂么?”
没想到凌严竟答应的这样爽快,传令的自是答应的爽快,赶忙赔着笑脸。“多谢护法体恤。”
“竹苑只我一人,那便先从我开始吧。赶紧查验了了事。随我来后堂吧。”
临行前苏玉特地吩咐,一定要想办法查验凌严是否有刀伤。本以为是个苦差事,不想右护法这么配合。凌严褪去外袍,解了衣裳。身上疤痕虽多,但大多都是旧伤。右后肩连淤青都没一块,更别说是刀伤了。
“看够了?”凌严重整衣衫,松了松肩。
“是小的冒犯了。已查验妥当,谢过护法配合。那小的就先虽菊苑的兄弟去忙了。”
凌严挥了挥手,没再搭理他。传令使也知道凌严这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办起事儿来态度收敛许多。虽说菊苑的那几个翻白眼的翻白眼,说酸话的说酸话。但传令的带着的这几个人也都没跟他们起什么争执。
练功房密室的石门缓缓开启。
凌严正在打坐运功调息。褪去伪装后的张谦赶着过来汇报情况。他见凌严还在运功,没有出声打扰,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他的询问。
苏玉那一掌还不至于是什么要了命的大伤,但也总得将养着一段时日。此次与其交手,凌严内心还是受到了些冲击的。不过如此更激发了他的斗志。苏玉算得上是个上佳的对手。只是分舵人员调动的事情只能全权交给怜织来办了。
“说吧。”虽然决定了要闭关一段时间,但齐景晰和长青院的事情也得安排妥当了。
“传令使那边已经搪塞过去了。还好苏玉没亲自走这一趟,不然属下恐怕兜不住。”张谦极擅长易容和模仿他人的声音,且他这一技艺平日里从未显露过。他在长青院也就是几个高级弟子中的一个罢了,地位犹在乔娅之下。论谁也没能看出来他是必要时候替凌严打掩护的亲信。更加不会猜到他与怜织同是天机堂的副堂主。
“很好。发信出去。让天机堂各地的眼线全力搜索齐景晰的下落。务必保她周全。”苏玉暂且不提,光是她那师兄下的追杀令就够头疼了。原本齐景晰在自己的庇护之下,那些人也不敢轻易再挑起跟天荡的冲突。但她现在的心智和身体状况都极不稳定。之前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也没有告诉她飘渺阁上的变故。眼下,齐景晰对她变成了众矢之的这事儿全然不知。
“这事儿应该是不必闹这么大动静了。”张谦将一张字条递了上来。“乔娅发信回来说,她在总坛外截下了齐姑娘。正带着人藏匿在咱们的地方等待护法下令指示。”
凌严挑眉,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乔娅先前就表现出十分担心齐景晰安危的样子。他本以为这是苏玉示意她引自己出手才故意为之。但现在看来,她倒是真的很关心齐景晰。他和苏玉都没有下令让她去总坛,她竟自己跑去守着了。
左思右想,如果自己闭关。在张谦必须留在长青院假扮自己的情况下,得把齐景晰藏在个相对安全些的地方。如此说来,在季郑境内也只有雍都了。“通知怜织和乔娅。让乔娅把齐景晰带去花朝阁。我接下来要闭关两个月。如非急事,你可以我的名义自行处理。”
“是。”
第二日,乔娅收到飞鸽传信便带着景晰连夜启程。景晰仿佛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一句话也不肯说。她时而蹙眉时而眼角含泪的样子,看的乔娅有些心疼。不过,除了不肯说话,她的行为、理解能力都算正常。进食休息了一夜之后,体力也恢复的十分迅速。比起乔娅当年从棘所被拖出来的情况可要好上很多。她见状也就不打算多说些什么。当务之急得尽快把人送到花朝阁。只是凌严把人送到左护法手底下到底是出的哪一招?姜弘虽然没有表现出对谚星诀的兴趣,但面儿上看他和凌严也并非同一阵营。上一回他们藏身花朝阁是逼不得已,这次呢?乔娅心里有个疑影儿,但一时间也参不破其中的猫腻。
另一边,怜织断了姜弘的音信数月,成日坐立难安、心急如焚。分舵人员调配的事情进展的也十分不顺利。本以为苏玉派出来的两人颇好拿捏。偏是利诱、威逼都用过了,竟一点动摇的意思都没有。就连派去暗杀的两拨人也都铩羽而归。天机堂对此二人的调查资料准确度竟然出现了如此大的偏差,这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如今又一封书信传来说乔娅会带着齐景晰重返雍都。这一堆事儿乱糟糟的全挤成一团,怜织想想就觉得头疼。
子时已过,怜织仍是焦虑不安,难以入睡。她忽然察觉到门外有一黑影闪过。怜织顺手对着门外掷出一枚柳叶镖。听到飞镖钉在柱子上的声响,看来是打偏了。她从桌案下拿出藏着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朝房门方向走去。怜织侧身门边,将门轻轻拉开一条缝。一阵强风将房门直接吹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我回来了。”姜弘看上去面容有些憔悴,但望着怜织的那一双眸子里依旧满是似水柔情。
“啪!”怜织抬手就是一巴掌。她抽出匕首抵住姜弘的喉管。累积的担忧与思念,在重逢这一刻化作了急剧的情绪起伏,一时间百感交集。看着姜弘憔悴的面容,心里不免心疼,咬着唇不住地抽泣。“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托人捎个信儿就这么难嘛......”
姜弘两指轻轻将匕首推开,捏着刀刃从她手中取下。姜弘搂住怜织,用手肘顶了房门关了,回应她以一个无比热情的吻。怜织娇嗔着轻锤他的胸口。明明没用什么力气,姜弘却哼了一声。怜织察觉出不对,赶忙挣脱开他的拥吻。
“你怎么了?”她动手扯开姜弘的衣领。姜弘胸前裹着包扎。进宫前他虽然被曲桐昕所伤,但伤口却没有一处是在前胸的。
“别这么着急嘛。”姜弘顾左右而言他,想要就这么糊弄过去。
“你还开玩笑。赶紧坐下,我看看。”怜织想到他在宫中遇上了什么凶险就一阵后怕。
见气氛不再,姜弘只得悻悻地作罢。他坐下刚想倒杯茶就被怜织将杯子夺了去。怜织去小厨房给他烧了壶白水,仔细吹凉了一些递了给他。看着她微皱的眉头,姜弘心中有些内疚。他知道怜织定是担心坏了。今天若是不坦白,是糊弄不过去的。“宫里确实是出事了。我入宫那日,本是太子殿下与我就天荡与三派争端一事进行对质。不想事情还没个结果,当天夜里,陛下便遇刺了。所幸刺客被我所杀,陛下仅是有些受惊。”
“什么......那你的伤要紧吗?”
姜弘拉着怜织的手,安慰她说:“放心。宫里那么多奇珍药材,又高床暖枕、锦衣玉食的。我这伤养的人都胖了一圈儿了。”
怜织仍愁眉难展。她忧心忡忡地问:“那天荡与三派相争之事,可会牵连你?”
“我毕竟是左护法,总要担些责任。咱们这个太子殿下可真是个人物。御前与我对质,辞色锋利,差点就将我这叛乱的罪名给锤死了。”见怜织脸色愈发难看,姜弘赶忙笑说,“不过放心。陛下在这件事上还是有些别的想法的,并不似太子殿下那般激进。话虽如此,却也不能放我全身而退。私底下这每年充国库的银子要多缴两成不说,还有一桩棘手事交了过来。”
“是汇通钱庄出现同号票的事?”
姜弘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释怀了。“果然瞒不住你。我朝发行的银票皆是由户部通过汇通钱庄发行。汇通钱庄面儿上是陆家的产业。实际上泰半都在朝廷手里。除了寻常的小额票面,也有为经商发行的五十两大额票面。近几个月来,雍都发生了两次同号票提领现银的事儿。因出事的票额是五十两的,平日极少有人提领这么大的票额,因此陆家当机立断照旧提了银子,没有将事情宣扬出去,紧急报了上来。”
“所以今上是把这烫手山芋交到你手上了?”这事儿听着确实要紧。虽然事情暂时压了下来。可若任事态发展下去,汇通钱庄账面上亏空不说。万一这事儿处理不当,就只能靠发行新票遏制。可这样做无异于饮鸩止渴,传扬出去必会造成百姓大量挤兑。非得大乱不可。
“不错。我并无实质职务,世人也知道我深涉江湖,我来调查,不会太引起注意。而且这事儿,确实和天荡有些关系。”
“天荡?”天荡财务皆交由姜弘负责。若真跟天荡牵扯,首当其冲要追究的就是他。怜织越听越不明白。
“准确的说,是和前墨玉长老慕容玳有关。如今的银票是在天荡成立之前就已经发行了的。当时制作票板的正是慕容玳。可当年的票板已被销毁。如今却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银票。工艺与真票丝毫不差。那嫌疑最大的自然是墨玉馆的人。墨玉馆已并入天荡,也就跟天荡有了关联。”姜弘上衣柜里取了套干净的衣裳换上。怜织这屋两个柜子,靠外这个放的都是姜弘的东西。他伸了个懒腰,有些悠哉地说,“放心,这些事,还难不倒我。倒是你,这几个月看着消瘦不少。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怜织静静地望着姜弘,许久才真的安心下来。他还在。
姜弘轻抚她的眉梢,看她望着自己出神的样子,温柔地一笑。“怎么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其实你不在的这阵子发生了许多事。”怜织将苏玉与凌严之争,以及齐景晰正往雍都来的事都告诉了他。
姜弘手指敲击着桌面。他在宫里这些日子并非全瞎全盲。只是不想苏玉和凌严闹得这样热闹。雍都暗流涌动,齐景晰想要藏身于此定会掀起些波澜,增添不少变数。江湖中人不敢明着在都城胡来,凌严把人塞过来确是明智之举。但他岂会不知,朝中对齐景晰和谚星诀有企图的也不止一位。这退而求其次的做法,看来他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无力护她了。
“待明日再从长计议吧。时辰不早了,歇了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