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看夏宣,只是盯着我。
她的目光很平静,没有询问,没有怒意,没有疑惑,只是笃定的平静,不起任何波澜。
我更希望她可以生气,大声质问我,这样我最起码可以找到突破口把误会解释清楚。可是她笃定的表情,就已经说明她仅相信她看到的——我其实和夏宣关系很好,甚至是友情之上恋人未满的关系,我只不过不愿意帮助她,甚至我在私底下还嘲笑她对夏宣穷追不舍……
她的声音很冷淡,“你俩不是不熟吗。”
“我们部长让我把迎新晚会的邀请函给他,这是公事。”
“那你俩还有私事?”
“我……”
“你们部门那么多人,为什么就偏偏让你送邀请函?”
面对她的胡搅蛮缠,有一瞬间我有点慌张,怕她误会,想要解释清楚——哪怕我和夏宣之间确确实实什么都没有。
你知道的,感情里的知情人,向来是个尴尬身份。
可那只是一瞬间,冷静下来后,又什么都不想说。
我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面对她屡次的试探,我一口咬定和夏宣不熟,转眼就和他站在图书馆门口“有说有笑”,她把责任都归到我身上,却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立场——退一万步来讲,哪怕她是他的女朋友,也无权阻止他和异性接触。
我瞄了一眼身边的夏宣,还是悠闲懒散的样子,嘴角淡淡的笑意,却未映入眼底,一副事不关己任你撒野的表情。
食堂里,汪瑶打断我的话,她说,可是他总提你。
其实他对我确实没有半分非分之想,只不过我恰巧是为数不多直接猜到他藏在心底的秘密的人。这种非好友间的默契巧妙地把我们联系在一起。应该说是单方面联系在一起,因为对于他的秘密,我没有半点兴趣,可他似乎对我如何猜到他的意中人这件事很有兴趣。
他质问我对苏吟蘅的感情时,我的心里不起丝毫波澜。
我反问他:“其实你喜欢的是尹欣然对吧?”
他挑眉,眼里快速闪过一丝惊讶。
我也直视他,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你怎么知道?”
“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否认呢。”
“最不可能发现的事都被你猜到了,否认有什么用?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何以见得,我争取下不为例,不让第三个人发现。”
“第三个人……你没有表白吗?”
“我看起来像随便倒贴的人吗?”他笑得很嘲讽。
我曾以为,第一个和汪瑶起冲突的会是连雪饶或是陈可尘——无论如何一定不会是我。
我有很强的直觉,自己对她不会造成任何压力。所以无论如何,我与她不会有任何利益冲突。
与其说是直觉,不如直接承认是经验之谈。比如高中考试,不论是不是自己擅长的学科,对写错了的题——尤其是选择题的错选,总有着超强的直觉,哪怕经过很多次验算,或者使用多种方法,但心里还是会一直打鼓。
结果十之八九,验证墨菲定律。
最初的时候,我还会反复查证,但因为错误概率太大,索性不浪费那个时间,落笔即毕之。考试次数多了,我就成了三班“裸估”最准确的学生。
于我而言,直觉又非惯性所驱,与交完卷后担心答题卡忘涂准考证号,出门后回忆不起是否锁门不同,直觉是有一定生活经验,在一定努力基础之上的感觉。
作为一个消极的积极主义者,我向来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甚至要超过对自我本身的信任。
汪瑶怒气冲冲离去。
可见我的直觉并不准。
“你就是脾气太好,所以她们才都敢欺负你。”夏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口气淡漠,“这么多年你还真一点都没变。”
手机突然震动。
我低头,一条请求添加微信好友的消息——路映诚,来源手机号查找。
回到宿舍后,她对着电脑敲代码,我搬张凳子坐她旁边,深吸一口气开始解释。从我骑什么车到办公室到张莹莹让我打印资料送邀请函再到我给夏宣打电话询问他在哪,通通说了一遍。可她一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敲代码,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宿舍里只剩下手指敲在键盘上的流畅声音。
绞尽脑汁,说服无果,准备放弃。
我刚要把椅子搬走。她突然开口:“你俩站在一起真的很般配,你笑得很灿烂,他对你绽放的笑容也是我从未见过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新生军训结束,迎来了迎新晚会。
当一袭天蓝色礼服的连雪饶挽着黑色燕尾服的路映诚出现在舞台上时,气氛立刻就迎来了高潮。
我也总算亲眼看到“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描绘的是什么意境了。
一个接一个出演的优秀节目,主持人郎才女貌,大方得体的举止,中英文无缝切换以及灵敏的临场反应,都获得了教育局以及交流高校代表的一致好评。
晚会上一片欢呼,四周望去,灯火通明。我突然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这个晚会是属于我们的,但依旧不是属于我的。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也感受到时间流逝的痕迹。我知道这个世界从不缺主角,也不缺鲜花掌声。也许在世界的另外地方,也举行着这么一场令人激情澎湃的晚会活动,依旧有光鲜亮丽的主角,穿着华丽的礼服,笑容自信明朗,绽放光彩,可是我知道,那种光芒,依旧不属于我。每每这种时刻,我都能感受到世界的纷繁错乱,时间的更迭替代。我知道,时间不会停下,地球永远转动,天之骄子,依旧俯世而立。我只希望,在最美的年纪里,可以做一次自己舞台上的主角。我拼尽全力,只为不在世间,白走一遭。
我真的很怕,有一天醒来,青丝变为满头白发,然而终此一生,却碌碌无为。
下次我们再见面,我一定会是最好的模样。
在一片掌声中,新生晚会圆满结束了。
于是表演者们还有学生会的干部们晚上一起去KTV庆祝,顺便犒劳这些天的辛苦。
包间里吵吵闹闹,喝了两杯苹果酒后我感觉体力不支,于是外出透气。
室外的空气明显比室内的要清爽得多。
我趴在户外的栏杆上,任由风一阵一阵地扑在脸上。
突然左后方有人拽了一下我的头发,我回头,没有人,往右后方看去,看到夏宣笑得一脸得意。
他看着我,像是一个恶作剧被大人发现的顽皮无知的小孩子。
这样的表情我很熟悉。
高中的时候,他常常拿着一个单反相机四处拍照,尤其喜欢拍我的丑照,然后发给苏吟蘅。
一次暑假的篮球联谊赛中,师大附中篮球队以43:32战胜16中,队员们为了庆祝,一起去欢乐谷玩了一天。程景寒作为拉拉队队长,性格开朗活泼,和男生们关系很好,所以很多人邀请她同行,而我因为和苏吟蘅的“特殊关系”,以“队长夫人”的家属身份被起哄着一同去了。
在等程景寒收拾东西下楼的过程中,男生们凑在一起讨论着刚刚的精彩赛事,我和苏吟蘅趴在栏杆上闲聊。
在我滔滔不绝地扯着天时,他突然摸了一下我的脸。
微热的手指划过我的肌肤时,我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磕磕巴巴地道歉,“相悦,对不起,我……”
你们看过《情书》吗?
电影里有这样一句台词:我一面佯装平静一面想把卡片装进兜里,然而不凑巧,我喜欢的围裙,上下没有一个兜。
一样的感受吧。
甜蜜的感觉就像春节的鞭炮一样急促响亮地在心底炸开,我想装作很冷静的样子,想用平静的声音说“没关系啊”,可是颤抖的声线和无处安放的双手还是出卖了自己。
我知道苏吟蘅也很紧张。
他一面结结巴巴地道歉,可是右手始终停在我脸颊的五公分处,尴尬到不知道把手放下。
我来不及说话,“咔嚓”的声音响在我们斜前方。
夏宣拿着相机笑得犹如一只偷到了鸡的狐狸。好看得妖艳张扬。
无处安放的紧张无从宣泄,只能用张牙舞爪掩饰内心的慌张。我追着他满操场跑,装作想夺走他手中的相机的样子。可内心却无比期待着——
不要被我抢到,千万不要抢到。
后来如我所愿,照片留了下来,存在我的U盘里。
那张照片拍的不是很清晰,可依然无法遮住他眼眸中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