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我的姐姐亚历克斯,感谢她在无人相信我时对我全心信任。
季夏的微风从厨房敞开的窗户吹进来,西奥妮的生日蛋糕上插着二十根蜡烛,烛焰在风中不断摇曳。当然,蛋糕不是西奥妮做的,没人会给自己做生日蛋糕。但她的母亲可是个好厨子,做面点尤其拿手。西奥妮敢打包票,这份洒着山樱花粉,填塞着果冻的精致甜点肯定非常美味。
可就在父母和三个弟弟妹妹为她唱生日歌时,她的思绪从眼前的甜品和庆典上飘走了。三个月前,她在预见之盒里读到了艾默里·塞恩的命运。从此,那影像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落日时分,空气中弥漫着三叶草的清香,在开满鲜花的山丘上,艾默里坐在她的身边,一双绿色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两个孩子在他们周遭玩耍。
三个月过去了,这影像并没有成为现实。话说回来,西奥妮也没指望它真的发生,尤其是孩子那一部分,可事情总该有点儿进展吧。有了给艾默里——也就是魔法师塞恩——做学徒的这段经历,再加上随后拯救了他的心脏,他俩变得亲近了许多。可是,她还想再亲密点儿。
她的脑中天人交战,不知道生日愿望是应该祈求爱情还是耐心。
“蜡都滴到蛋糕上啦!”比西奥妮小两岁半的妹妹吉娜大声喊道。她站在桌子的另一头,焦急地跺着脚,气呼呼地吹开脸颊上的一缕黑发。
而年纪最小的妹妹,十一岁的玛歌,用手肘撞了撞西奥妮的臀部,“赶快许愿!”
西奥妮深吸一口气,鲜花盛开的山丘和落日仍然在眼前晃动。她弯下腰吹熄了蜡烛,小心翼翼地不让火焰烧着辫子。
十九根蜡烛熄灭了,厨房几乎漆黑一片。西奥妮赶紧吹熄了第二十根不合群的蜡烛,祈祷这千万不要是什么坏兆头。
一家人鼓掌欢呼起来,吉娜飞快地跑去打开挂在天花板上的电灯。灯泡闪了三下,炸裂开来,玻璃屑倾洒而下,黑暗骤然降临在大家周围。
“这下好了。”十三岁的马歇尔,西奥妮唯一的弟弟抱怨道。她听见弟弟的双手在桌上摸索,在找火柴——或是想偷偷摸摸地尝块蛋糕。
“小心脚下!”西奥妮的母亲尖叫道。
“我知道,我知道。”她父亲说着,手伸向黑暗中模模糊糊的碗柜。过了一会儿,他点燃了一根大蜡烛,开始在某个抽屉里翻找备用灯泡,“不需要的时候就在手边儿!”
“好吧。”确认玻璃渣子没落到蛋糕上后,西奥妮的母亲开口说,“就是有点儿黑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我们来切蛋糕吧!玛歌,细嚼慢咽!”
“终于可以吃了!”吉娜感叹道。
母亲熟练地切下一块三角形的蛋糕,递给西奥妮。她接过来,“谢谢!我真的很感激你们为我做的这些!”
“不管你长多大,我们都会为你做蛋糕的。”她母亲回答道,语气中甚至带了些怪她太客气的意思,接着又自豪地说,“更何况还是为一位魔法师学徒做蛋糕。”
“那你有给我做什么吗?”马歇尔打量着西奥妮红色学徒围裙的口袋,问道,“在上上封信里,你答应过我的,还记得吗?”
西奥妮点点头。她咬了口蛋糕,放下盘子,转身走向小小的客厅。她的皮包挂在客厅墙上生锈的挂钩上。马歇尔激动地跟了过去,玛歌紧随其后。
西奥妮从皮包里抽出一张折叠起来、压平了的紫色纸,感受着手指下那轻微的、熟悉的颤动。
马歇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把折纸抵在墙面上,借着墙折好了一只蝙蝠的翅膀和耳朵,仔细地调整了纸的边缘,确保魔法能够生效。接着,她握住蝙蝠的腹部,命令道:“呼吸。”
纸蝙蝠弓了起来,然后借着翅膀上的小纸勾,在她的手掌上立了起来。
“太神奇了!”马歇尔赞叹道,紧紧抓着蝙蝠,生怕它飞走。
他冲进和吉娜、玛歌共享的卧室。“小心一点!”西奥妮大声提醒道。
西奥妮又把手伸进包里,拿出一张书签。款式简单,很长,有一头是尖的。她把书签递给吉娜。
她的妹妹挑了挑眉,“呃,这是什么?”
“一张书签。”西奥妮解释道,“告诉它你正在读的书的名字,然后把它放在床头柜上,它就知道跟踪你的读书进度。”她指着书签的中部,那里覆着一块小小的正方形纸片,“页码会显示在这里,是我的笔迹。它同样适用于你的素描本。”
吉娜嘟哝道:“真古怪。不过还是谢谢了。”
玛歌用双手撑住下巴,“那我呢?”
西奥妮笑了笑,揉了揉玛歌橘黄色的头发,这种发色很衬她。接着她从皮包侧边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朵娇小的郁金香,花茎是用绿色的纸折的,而六片花瓣则是红黄相间,边缘重叠在一起。
西奥妮把花递过去,玛歌张着的嘴呈现出了一个完美的O型。
“把它放在你的窗前,每天早上它都会盛开,跟真花一模一样。”西奥妮说,“但千万别浇水。”玛歌兴奋地点点头,小心地捧着郁金香,仿佛它是由玻璃制成的一样,沿着马歇尔刚才奔过的路线回卧室去了。
西奥妮和父母一起坐在客厅里,吃着自己的那份蛋糕。马歇尔和玛歌在他们的卧室摆弄着刚到手的新玩意儿,吉娜则前往议会广场赴约会去了。一条名叫比兹的杰克罗素犬懒洋洋地蜷在西奥妮的脚边,时不时地抬头讨一口蛋糕。为了做学徒,西奥妮不得不抛下了它一阵子。
西奥妮的母亲吃掉了第二块蛋糕,开口说:“好吧,看来你过得不错。魔法师塞恩似乎是位非常不错的老师。”
“的确,他人很好。”西奥妮说,希望昏暗的烛光能掩饰悄悄爬上脸颊的绯红。她把蛋糕盘子放在地上,让比兹舔干净。
西奥妮的父亲拍了拍膝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好了,我们还是给你叫辆车吧,让你回去不至于太晚。”他向窗外的夜空瞥了一眼,然后站起身,张开双臂,想拥抱西奥妮。
西奥妮跳起来,紧紧地抱住了父亲,然后是母亲。她承诺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们的。”不堵车的话,从艾默里的农舍到白教堂区的磨坊,路程不过一个多小时。她敢肯定,如果用上艾默里的纸滑翔机,十五分钟就能搞定。可他坚持认为这世界还没准备好接纳如此古怪的东西。而她也并没有经常回家,至少不像她原本想象的那样频繁。
父亲叫了车,西奥妮坚持自己付钱。不一会儿,她就坐进了小汽车的后座。小汽车吱吱嘎嘎地行驶在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穿过拥挤的公寓楼,绕过城镇中的联排洋房。城市一片静谧,沿着出城的曲折道路,西奥妮看着邮局、杂货店、儿童公园在眼前一一掠过。她又透过车窗望向星空。离艾默里的农舍越来越近,星星也越来越多。汩汩的河水在伦敦郊野的道路旁流淌,路边的高秆草丛中,蟋蟀也在轻声鸣唱。
车停了,西奥妮的心跳越来越快。付过钱后,她下了车,穿过农舍的魔咒结界。这结界将农舍伪装成了一栋年久失修的别墅,窗户破碎,墙面坍塌。事实上,栅栏里面,是一幢被花园包围着的三层楼高的黄砖房,花园里有许多生机勃勃的纸花,在夜里并未绽放。应魔法内阁的邀请,艾默里参加魔法建筑材料会议去了,这一周都不在。现在,书房的窗户却亮着。西奥妮飞快地整了整衣裙,重新把辫子扎得一丝不乱。
西奥妮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就已经能听到门后的纸爪子兴高采烈地挠着门。刚一进去,“茴香”就扑进了她怀里,使劲摇着纸尾巴,亲热地直哼哼,用干干的纸舌头舔她的下巴。
西奥妮不禁笑道:“蠢东西,我才离开不到一天。”她挠了挠狗的耳根,把它放回到地上。“茴香”小跑了两圈,然后跳到了玄关尽头的一堆纸骨头上。骨头被魔法唤醒,组成了艾默里的骷髅管家——犟头。西奥妮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习惯这位管家的。然而,为了避免每天早上被纸骷髅打扫床头板的动静吵醒,西奥妮仍然会锁紧房门。
“温柔些!”西奥妮警告正在舔舐犟头大腿骨的“茴香”。好在,“茴香”的纸牙齿也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她从闹成一团的“茴香”和犟头旁走过,打开了厨房的灯。厨房的陈设非常简单,在她右手边是一台小电炉,左边是U形橱柜,橱柜后面就是冰箱和后门。水槽里没有脏盘子,也不知道艾默里吃饭没有?
西奥妮想要准备些食物以防万一,但余光突然瞥见了餐厅中闪过的一抹亮色。餐桌上放着一个木制的花瓶,里面盛满了纸玫瑰,折叠得极为精致,看上去像真花似的。西奥妮缓缓走了过去,伸出一只手想要触碰那花瓣。花瓣是用艾默里存了很久的最纤薄的纸折成的,看上去纤巧精美。这些花甚至带有类似蕨类植物的叶子和饱满的尖刺。花瓶旁还放着一个椭圆形的发夹,用纸珠勾勒出了紧密的螺旋图纹,还涂了一层硬度很高的颜料防止它变形。西奥妮拿起发夹,用拇指摩挲着它的装饰。如果让她来制作这样精致的物件,至少得花掉好几个小时,更别说还有玫瑰了。
西奥妮看向玫瑰,从花束中央抽出一张方形纸片,上面用艾默里漂亮的草体写着“生日快乐”。
她的心怦怦直跳。
西奥妮将发夹别在耳后,把纸片塞进皮包一侧的口袋,这样纸片就不会被弄皱了,然后沿着楼梯上了二楼。上楼时,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又整了整衬衣。书房的电灯光透出来,在走廊的硬木地板上投下了一道不规则的矩形阴影。
房间里堆满了书,艾默里坐在远端的书桌前,背对着西奥妮。他用一只手撑着头,手指玩弄着几缕乌黑卷曲的头发;另一只手翻着一本看起来极为古老的书。可惜西奥妮看不清到底是哪一本。
他的椅背上搭着一件灰绿色的长外衣。艾默里有七件长外衣,对应彩虹的七种颜色。他甚至在盛夏都穿着它们,除了七月二十四号。就在那天,他把靛蓝色的外衣扔出了窗户,然后把那天剩下的时间都花在了折折剪剪上,搞出了一场雪花漫天的暴风雪。到现在,西奥妮还时不时地发现雪花,有时是在柜台和冰箱的夹缝中,有时是在“茴香”的狗窝下面——被压在一起皱成一团的雪花。
她屈起右手食指,叩了叩门框。艾默里直起身子,转了过来。他刚刚真的没听到她进来么?
能在这个点儿到家,他一定赶了一整天的路。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那双绿色的眼睛仍然炯炯有神。“真高兴再见到你。这一周除了坐在硬板凳上和那些古板的英国人交谈,我什么也没做成。”他皱了皱眉头,“还有,多亏了你,我觉得现在自己对食物挑剔极了。”
西奥妮笑了起来,暗自后悔刚刚那么用力地揉了自己的脸。她转过头,露出别在头发上的发夹,“好看么?”
艾默里的表情越发柔和了,“我觉得挺好看的,看来我的手艺不错。”
西奥妮翻了个白眼,“还真谦虚!但还是谢谢你,给我做了这个,还有那些花。”
艾默里点了点头,接着说:“但恐怕我得告诉你,现在你可落后了一周的课程。”
西奥妮皱起了眉头,“你之前明明说我超前了两个月!”
他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话,重复道:“落后一周。”但也有可能是他真的没听见,西奥妮可是见识过他选择性失聪的本领的,“我决定还是让你学一学纸魔法的渊源比较好。”
“像谱系图那种?”她一边抚摸着她的发夹,一边问道。
“差不多吧。”艾默里回答道,“东边有个造纸厂,就在达特福德[1]。他们甚至有个分部专门负责魔法材料,不过那不重要。派翠丝想让你去那儿看看,后天出发。”
西奥妮点点头。魔法师阿维斯基已经通过电报告诉她了。
“我们就从那儿开始,一定会非常刺激的。”艾默里轻笑道。
西奥妮叹了口气,艾默里这么说,参观铁定很无趣。不过她也不惊讶,一个造纸厂能有什么刺激的地方?
“后天早晨八点,我们就要上车。”纸魔法师继续说道,“所以你得早起,我可以让犟头——”
“不,不用了。我起得来。”西奥妮坚定地拒绝了。她转身向走廊走去,又停了下来,“你吃饭了吗?如果你饿的话,我可以做点儿吃的。”
艾默里朝着她笑,不只是唇角微扬,眼睛里也溢满了笑意。她爱死他的这种笑容了。
他回答道:“我不饿,但谢谢你。睡个好觉,西奥妮。”
“你也是。别熬太晚。”她说完这句话,艾默里就转回去继续看书了。西奥妮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一会儿,接着离开去洗漱了。
入梦之前,她把玫瑰放在了床头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