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最无聊的课,居然是那个名字让人非常好奇的“正心”课。
当他们跟着手里托着一个圆不溜丢的铜碗的宁问冬老师穿过跃轮,走进一片鸟语花香的树林时,景以柔还以为要去野炊,她兴高采烈地跟在云尚飞的身后,挑选了一个黄色的蒲团坐好。
当同学们都坐好之后,宁老师对着手里的铜碗沿,轻轻一敲,发出清远悠长的声音,宁老师说,让他们用耳朵追着罄的声音,当时,景以柔就觉得这画面有点古怪,不过,她把这解释成了是宁老师开始上课的钟声。最后,当景以柔盘膝坐在明墨白和云尚飞两个人中间,死命瞪着面前的那棵长在石头旁边的菊花时,她就真的很庆幸每个周只有一节正心课,虽然宁问冬老师长得很好看。
其实,宁老师也不是完全不搭理他们,他会在每隔15分钟,敲响一次那个什么“罄”,让他们用耳朵追声音,等声音真的消失的一丁点声音也没有了之后,再让他们专注地瞅花。
云尚飞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袖,她刚刚偏过头,就听宁老师慢悠悠地说:“一次,只认认真真地做好一件事。”
景以柔心里很赞同云尚飞的评价,觉得宁问冬老师脑子应该有点不正常。因为正常人不会在第一节课就让他们一人挑选一棵花,然后盘膝而坐,眼睁睁地瞅着面前不起眼的小野花,整整一节课50分钟,不允许说话,不允许东张西望。
明墨白说,这门课应该叫“面花思过”。
临下课的时候,宁老师说:“向一朵花学习,安静地长大,不羡慕另一朵花的娇艳,不浪费时间猜测别人的心思,更不去取悦任何人,学会拥抱无聊,享受孤独,这是专注的开始,更是人生的必修课。”
……
入学第一个周末的晚上,夜很深了,景以柔却趴在炕上,习惯性地瞪着头顶上墙壁上贴着的那一幅连环画,画面上戴金箍的孙悟空正举着金箍棒要砸向那个幻化成美女的白骨精,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看什么,她烦得很,就连想象自己爬进了自己的小树屋,也没能按下心头的浮躁,以前这一招,可是很好用的,此刻却失灵了。从她成功飞上天,又唤醒了妖灵,她以为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是一旦离开了师姐和这个家,来到了陌生的学校,见到了那些陌生的老师和同学,她又一下子被没有安全感的环境打回了原形,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师姐掀开窗帘,敲了敲窗户,景以柔赶紧翻身凑过去。
“你愿不愿意和我谈谈水球的事?”师姐趴在炕上,下巴抵在窗台上问。
景以柔点了点头。
“你觉得为什么会有人朝你扔水球?”
“因为……因为我做错了什么事吧?”
师姐不做评价,继续说:“哦,你觉得是自己所错了事,那么,还有可能是什么原因?”
“嗯……因为我得罪了别人?”
“还有什么原因?”师姐继续追问。
其实事情发生后景以柔一直在自责,这是她从小学一年级以后养成的习惯:就算被欺负了,也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她真的是很听话,再也没有因为被欺负了找妈妈哭诉,因为她知道妈妈不但不会帮她的,还会批评她做的不够好,再后来她就没有机会上学了,连被人欺负的机会也没有了,也就没有真正思考过,别人欺负她真的是因为她做的不好吗?现在师姐问她被欺负了的其他原因,她却一时间不知从哪里下手,想了半天,她朝师姐摇了摇头。
师姐说:“我就是想告诉你,当你发现你将所有的责任全归因于自己,而因此焦虑慌乱时,试着给这个问题找找其他原因,比如有人就是喜欢恶作剧。好了,睡吧!”
还没等一脸震惊的景以柔做出反应,师姐已经翻过身躺下了。
师姐的话让她愣了好一会儿,她就像是被妈妈灌进塑料瓶子里收的规规矩矩的白开水,突然师姐在这个塑料瓶子上扎了个窟窿,让她哗啦一下流了出来,她有些害怕,又有些莫名的轻松,原来除了自我检讨,她也是可以从别人身上找原因的呀,她慢慢地躺回被窝里,心里思索着导致自己被扔了水球的其他原因,就是那些与她关系不大的原因,可是她越想越迷糊,一会儿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她居然梦见自己半夜爬起来上厕所,居然遇到了穿了一身黑色衣服的明墨白,她猜想是因为平日里经常会碰见的原因吧,因为妈妈说过,梦都是假的,差不多都是白天看见过或者做过的事。
有一件事,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围绕着自己做错了事的原因去寻思时,就烦躁的睡不着,可是一抛开自己这个原因,想其他可能的原因时,却睡着了?
早饭时,师姐说:“无论遇到什么事情,要记住:对事不对人,这里的‘人’也包括自己,一旦把注意力用在评判‘人’上面,各种情绪之间毫无意义的拔河也就开始了,哪里还有心思去解决问题。打个比方就是你口渴了,想要喝水,一时间却找不到水,于是你很生气,开始埋怨老天不疼爱你,埋怨别人自私地把水都喝光了,越埋怨越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好像全世界都在与你为敌,你完全忘了自己的初衷不过是渴了,想要喝水,继续找水就好了,为什么要评判老天,评判别人呢?又为什么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生气上呢?以柔,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你为什么要先埋怨自己呢?”
师姐还给了她一把小巧的酒红色雨伞,撑开后只能勉强遮住她的头和肩膀。
师姐说,这是一把特别的伞,一定能保护她。
景以柔接过雨伞,紧紧地握在手里,感动地说不出话来,看着师姐,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