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嘟嘀嘟……
急促刺耳的救护车声响彻整个石屋大学。
陶夭夭心里骤然不安,她走到宿舍阳台张望远处校道上拥挤的人群,这时朴韵端着粥过来说:“快进去,雨后风大。”
她勉强笑笑,可还是望着校道问:“又怎么呢?”
朴韵摇头回答:“不知道。肯定又是哪个学生出事了。”
她想多半是这样,也没吱声。
朴韵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说:“给你说个事儿,我也是刚才在校医室陪你时听到的。”
陶夭夭问什么事,朴韵说:“前晚我们学校会计系一女生也被救护车拉去医院,当时整个人痛得变形,说是腹部痛。”
陶夭夭听到这,心里大致明白,问:“怀上了?”
朴韵接着说:“医生当时就有点怀疑便问她有没男朋友,她说没有。那医生又问她有过性生活没,她还说没有,最后实在是疼得没办法从病床上滚到地上,医生赶忙安排照B超、抽血一系列检查,最后你猜怎么着。”
陶夭夭摇头拽朴韵快点说,朴韵才讲:“宫外孕大出血。”
陶夭夭唏嘘,朴韵倒是一脸‘活该’的表情对她说:“都这种情况了还敢瞒医生,多半是不想活了。”
陶夭夭还想问明白,朴韵拉着她道:“走走走,进去吃粥,别站在这里。”
而此时校道上的救护车终于驶出校园,消失在来来往往的马路上。三个小时后,广州市医院肿瘤大楼内一直亮着的红色手术灯突然熄灭,因为麻药未尽而昏睡不醒的郑斯舸正躺在铁架床上被护士们小心翼翼推出来,幸亏抢救及时不然他已经在鬼门关。
“秦院长,多谢您了。”简羽卉在病房里强作镇定。
“他暂时脱离了危险期,但希望尽快配合我们做开颅手术。”秦志谦见二儿子秦聪填表写完记录后意味深沉望着病床上的郑斯舸,又看看简羽卉,关心问:“你要不要让护士把伤口清理下。”
简羽卉经他这么一提醒才发觉自己的脚踝肿得老高,暗紫红色的淤青一大片,甚至有的地方还擦破厚厚的一层皮,血肉模糊。她突然觉得很痛却又不痛,因为现在的心思全不在自己身上,所以回答:“等会儿我再找护士,现在想休息一下。”
秦院长和秦聪听后也不便强求,只好随她。
当他们一行人迈出病房门的那一刹那间,简羽卉瘫倒在椅子上,空气凝结住了。
脑瘤?还是恶性的。
她起身迈几步又瘫倒病床旁边,支撑着自己僵硬没有知觉的身体,而后惊慌失措扭过头望沉睡面如白纸的郑斯舸,宽大的病服让他显得更孱弱。简羽卉伸出颤抖的双手,可还没靠近他的脸颊,早已把持不住再次瘫倒于地,两手死死抓住被单,内心难以置信的挣扎,泪水不自觉逼于眼睑处徘徊。
他还年轻、有梦想……
还有好多事没有完成。
简羽卉现在的脑海里很乱。冷静后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广州的医院治不好郑斯舸的病,她就带他去北京或上海治,要是国内的医院都治不好,那她就带他去国外治,总之一定要治好郑斯舸。
也许是她太过沉浸于自己的思绪当中竟没发觉郑斯舸醒了。他的嘴唇惨白,好像全身都是白的,肌肤是白的、头发是白的、病服也是白的、被单还是白的。此刻他半开眼皮望着简羽卉不说话,而简羽卉烦杂的思绪又再次回到郑斯舸身上。她赶忙想坐起身,双手撑在床沿边,两脚刚想使劲,但脚踝一用力,整个人又再次狠狠的摔倒地面,手肘磕在铁架上疼得不敢吱声。这一刻,憋了许久的眼泪如洪泻出,急痛攻心用双手猛力拍打肿胀流血的脚踝,望着自己今天为了见郑斯舸而专门穿的朱红色连衣裙早已被之前校道地上的泥水浸湿,而腰间那条细细的黑色皮带也坏了,更别提脚上黑色鱼嘴高跟鞋,鞋跟倾斜站不稳。
简羽卉眼泪模糊忍着痛在心里骂自己不争气,却拼命压制住哭腔对床上的郑斯舸说:“Kris,你醒了。别动,秦院长说你需要休息,我……我去给你倒杯水。”
由于她是瘫倒地上,以现在的角度,躺在床上的郑斯舸并不知道她的情况。简羽卉费了好大劲才使自己扶着床沿边站起来,第一时间就给郑斯舸一个大大的笑容,可刚要转身找饮水机时右手腕就被郑斯舸拉住,他的劲很小,手掌冰凉让简羽卉停住了动作。
她以为郑斯舸发现了自己狼狈的一幕,但他却有气无力吩咐:“这件事不能说出去,明白吗?”
郑斯舸虽然很虚弱,可眼神却是坚定。
简羽卉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不过依然劝说:“那我们去英国吧!刚才秦院长也说,只要你接受治疗就会好的。再说我一定会让爸爸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疗。相信我,好吗?”
她每呼吸一次,用一次力,脚踝便有刮骨的痛楚,而伤口之前一些地方本已血液凝固只因剧烈运动再次撕破导致鲜血涌出滴淌于地面,此时基本上已瘫坐在病床边缘来确保自己不会再一次摔倒。郑斯舸当然不知道她为自己受的伤,只是觉得眼前的简羽卉原来自己想象中有所不同,她居然这般在乎自己,继而回想从前自己对她的态度,不免感到很多愧疚。
啪……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他俩望着意外闯进来的秦敦新。郑斯舸知道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可没想到会是这么快。他看着眼前的秦敦新西装革履,心中纳闷:按道理说,秦敦新现在应该以捐赠方身份过香港参加特区政府举办的烧伤残疾儿童慈善基金会启动仪式才对,怎么可能出现在?
思量一阵,记起自己这病的主治医生就是他二伯,秦聪。郑斯舸只好暗示简羽卉扶自己起来,可她有点犹豫顾虑,没想到秦敦新走过来和她一起将郑斯舸扶起靠床头架躺着软弱无力。简羽卉见秦敦新表情严肃带怒色,只好找个理由退出房间,静静站在外面细听房里的动静。在她锁门时秦敦新却愤怒的揪起郑斯舸衣领,他像发怒的狮子质问吼道:“你到底想怎样,知道我多担心你?当初为什么不听我的。早来复查,现在就不至于……”
看来,秦敦新下午在校医室的猜测是没错的。
郑斯舸正是因为寻找陶夭夭时淋了长时间的冷雨引发高烧导致病情复发加重,如果不是实在撑不住了,他才不会弃昏迷的陶夭夭不顾,而是一刻也不离的守着她醒来。至于秦敦新本已在去香港的私人飞机上却突然收到二伯秦聪的电话,立马决定取消此次活动让赵懿代为出席,自己单独赶来医院。
眼下,郑斯舸出奇的安静。秦敦新以为是自己刚才的动作弄疼了他,忧闷的松开紧握的拳头,背对着郑斯舸坐在床边,将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取下后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在眼角两侧来回揉搓,温和阳光透过窗帘在他周围镶上一道金边。稍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情绪也慢慢缓和平静,同时对自己刚才过激的行为和激动的言语感到抱歉。只是郑斯舸依然躺在床上不说话,他的身体太虚弱了,瘫倒在床上急促呼吸,嘴唇也由苍白转暗淡,床旁边的点滴虽然次序井然的滴入他体内,但针管刺入手背的地方有大量黑血渗出,这使秦敦新感到恐慌不安。
“她……醒了吗?”郑斯舸仰着苍白的脸颊问他。
“想知道陶夭夭的消息为什么自己不去看……”秦敦新将这话说出口就觉得自己有点小家子气,虽然怒气填胸可又不得不回答:“她很好,没事。”
郑斯舸无神眸光安定了许多。
秦敦新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责问:“为什么要这么固执?Kris,振作一点好不好。我……”
他说到这,内心纠结挣扎,可后面还是补上了其他人:“小懿,还有很多人都不想失去你。Kris,听我一次,接受治疗吧。”
房门外的简羽卉听到这里已经难以置信了。这是她所认识的秦敦新吗?天雄集团坐拥几千亿资产的下任也是唯一的继承人,高高在上的太子爷竟然低声下气的恳求郑斯舸。这样荒唐的消息要是被放出去,谁会相信。
而此时的秦敦新不明白郑斯舸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也没这闲工夫去问,只希望郑斯舸能接受自己的建议,因为对方的病不能再拖了。他有很多话想对郑斯舸说,却不能说出口导致心永远会有针刺的痛。他很害怕,怕失去郑斯舸,当然也决不允许郑斯舸离开自己。
“治疗有用吗?能医好吗?”郑斯舸终于开口了,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秦敦新无以对答。
秦敦新望着郑斯舸泛蓝的眼睛,黯然没有光泽。他额蹙心痛自然明白郑斯舸说的没错,因为之前他就私下咨询了二伯和爷爷,以他们两位从医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郑斯舸的病情并不乐观,而且现在已是晚期,早就错过了最好的手术期,就算再实施手术也只不过是拖延病情的加重,成功率也只是5%。
病房里瞬时安静的让人窒息,窗帘被轻风不断吹起,空气中混杂刺鼻的消毒水声、各种药味、还有下面院落里的树木花草味,深绿的树叶不经意间从窗外飘落进来,里面没有人注意到病房外抽缩颤抖的身影,简羽卉偷听了他们所有对话,双脚不停地发抖。而郑斯舸的声音又再次从病房里传来,他的眼神充满了恳求,声音异常梗塞:“帮我多照顾一下她。”
秦敦新没料到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对自己说这话,心中怨恨不解,问:“你要我多照顾她,凭什么?她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既然喜欢她,那就是你的事。”
这个不该捅不破的秘密终于在他们两人之间暴露无遗。
秦敦新的情绪再次激动到沸点,浑身因为血液逆流而红赤。空气里现在又多了一种味道叫‘尴尬’,他知道自己说错话略显窘状,右手松开颈上勒着的领带好让自己放松些,而郑斯舸的神情显得忧郁无助,几次轻启双唇却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给了秦敦新他永远都不想听到的答案:“因为我喜欢她。”
这一刻,秦敦新红着眼望着郑斯舸,不在乎他刚才的字字锥心,而是明白自己已经输了。
就因为郑斯舸这句‘因为我喜欢她’,秦敦新便输了。他永远都会记得自己曾经说过,无论郑斯舸喜欢谁、爱谁,他都会一直守在他身边。
此刻,秦敦新站在原地重心稍不稳,觉得喉咙里像烈火一般燃烧,唾液难以吞咽,胸腔堵得慌,感觉血塞在气管里怎么都咳不出来,他却问了声:“值得吗?”
郑斯舸勉强让嘴角上翘,可再怎么使劲,依然没变化。
“那你必须配合治疗。”秦敦新说完带回眼镜便控制不住走到门前,他早已忍受不了这里,需要换个环境呼吸新的空气。
当他开门时望见眼前怒形于色的简羽卉,两人四目相对,想必她已听见自己和郑斯舸的所有对话,秦敦新只补句‘好好照顾他’便怫然离去。而简羽卉盯着他走远的背影,心里顿时浮现出一个名字,那是她迄今而至最憎恨的三个字:陶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