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今晚母子俩之间又避免不了一场激烈的争执,而包瑛的忍让依旧没能得到郑斯舸的谅解,她不想再无谓的纠缠下去,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是……我当初骗了你,没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职责,但……”包瑛说到这哽咽望着儿子藏怒宿怨的眼神,她明白终究还是亏欠他的,如果不是当年自己的失误,郑斯舸也不会得病,但他说自己拿丈夫做手术的钱出国,这却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她没有拿丈夫的钱,坦白的说,丈夫根本就没有钱。
当年她和丈夫相识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是大学音乐系教授,丈夫是父亲的得意门生主修大提琴,她主修钢琴,两人结婚后原本婚姻很幸福,包瑛想跟他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两人再合力开个琴行经营,可丈夫始终好高骛远想成为顶级大提琴家,就算琴艺超群又有父亲推荐却终不到赏识前途渺茫。他不得志开始吸毒,脾气性格大变将家里的积蓄基本花在买毒品上,后来包瑛不给他钱,他居然趁其熟睡时偷偷注射毒品给包瑛以至于连她也上瘾了,两人如行尸走肉般生存。可这时包瑛腹中已怀有几个月的郑斯舸,包教授看在尚未出世的外孙份上将两人送至戒毒所,没想到丈夫出来后又继续吸毒导致沦落街头毒瘾发作不治身亡,尸体被发现时已僵硬。而包瑛成功戒毒后一直在父母家休养直到郑斯舸出世,可因为长期吸毒又恰好孕期,郑斯舸脑部先天发育不全,身体一向比正常孩子体弱多病。
更惨的是在郑斯舸两岁时,包瑛的父母由于车祸双双离世,她才决定变卖家当与幼子分离出国深造,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才对得起父母的期望,还有拥有足够的资金给郑斯舸治病。
“但什么?”郑斯舸看着的迟疑,自以为是轻蔑地说:“但每个月都寄钱给我,让我不缺吃不缺穿?”
包瑛默默望着儿子,泪水似乎快涌出眼眶,喉咙酸楚难受。
孩子,你就这么憎恨我?
可你是我十月怀胎的孩子,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是我拼了性命才生下来的。
郑斯舸话音未落便头也不回的离去,而包瑛乏力摔倒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抓住沙发表皮,指尖深陷进去,忽而才感觉客厅此刻竟如此诡异安静,灯光变得刺眼要吞噬她。
郑斯舸还在为那件事记恨她,为什么总要为以前的事争吵不休?
“Kris……你给我站住……”
郑斯舸僵硬的背影在二楼拐角处慢慢消失,包瑛的身体愈发颤抖,疯狂大吼:“郑斯舸……你给我记住,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你吃得穿得用得都是我辛辛苦苦凭实力赚回来的,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永远都是我包瑛的儿子。”
这时,马枝琴胆战心惊从厨房走出来站在包瑛身边,心疼安慰:“夫人,您身体不好,不要动怒。Kris是这样的,再大点会懂您的。”
包瑛的状态已濒临崩溃,听她这么说并没有好受些,无力起身独自向楼上卧室走去。
马枝琴望着她跌跌撞撞的身体,略显担忧赶紧冲跟上去问:“要我扶您上去吗?”
此刻,木门猛烈撞击的关闭声从二楼郑斯舸的房间传下来,包瑛听后幽幽叹气,伸出手挥动便不再说话。
“那……您带给他的礼物……”
包瑛语气冷淡又无奈般作答:“你想怎样处理就怎样吧。”
马枝琴看着她薄如纸片的身影,心中疼惜不已,想不明白这对母子到底怎么回事。她与包瑛虽是主仆却早已情同姐妹,而郑斯舸更不用说,至从包瑛将五岁的他接回来就是自己亲手带大。
包瑛进了二楼卧室,马枝琴便快速下楼从厨房冰箱里拿出几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小心翼翼捧在手中慢慢上楼来到郑斯舸房门前,语气轻柔地隔着木门焕:“Kris……Kris……我是马姨!”
她将声调故意降低扮作神秘,问:“听见了吗?现在外面只有我一个人,你可以开门……”
房间里没有一点动静,她将左耳悄悄贴在门上听。
“Kris……快开门。我知道你听得见。”她又侨扮赌气的口吻:“难不成你连我也不理了?”
门始终没开,马枝琴站在外面有点无奈,临走时蹲在门外轻声叮嘱:“Kris……我知道你不开心,我的心也很难受,这里有几盒巧克力,是夫人专门从瑞士……”
话还没说完,门突然打开,里面黑乎乎,只见郑斯舸铁青脸色,鼻孔因激动地情绪不停向外扩张,一声不吭便大力从她手中将巧克力盒夺去。
“啪……”
沉重的木门声和东西摔落声同时响起,吓得马枝琴的心脏‘咯吱’一下,她没见过郑斯舸发这么大的脾气。这时包瑛卧室门也掩开,马梓琴望见她站在门缝间,单薄的身子镶入黑暗的房间里,眼白充血憔悴不堪而后将食指竖在嘴边示意马梓琴不用再管了任郑斯舸去闹,最后悄无声息的关上房门,马梓琴识趣下楼惶恐坐着不敢再吱声。
楼上隔着一道紫杉木门,房间里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却多了股浓烈纯正的巧克力味。
郑斯舸喘着粗气呆滞靠着木门瘫坐,地上到处散落巧克力的细碎,他愤力蹬了几下卷曲的双腿,右手使劲拍打膝盖,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过猛由青绿色转为深紫红而凸起,愤怒又懊悔如同发疯的野兽。
这样的结果,不是他想的,可是每次都控制不住自己,这也不是真正的自己。他好想告诉包瑛,自己是多么想叫她‘妈妈’,可次次话到嘴边,听见她盛气凌人的言语,傲慢强势的姿态,更加激发起郑斯舸内心的抗拒和厌恶,只有看见她每回被自己逼得绝望无助的眼神,他才会罢休。
因为在乎,所以在意,最后藏心。
最真实的想法锁在心里,生怕被别人窥视见,拼命挣扎,无济于事。他只是想包瑛能够放低姿态,像普通母亲般用温和语气跟他说话。哪怕是一句,他都会欣然接受,这对于她来说有那么难吗?郑斯舸将头仰靠在木门上,漂亮利索的喉结凸显出来,后脑使劲用力一次又一次撞击木门,大脑每一条神经随着猛烈的震动,针刺似剧痛,泪水在黑夜里偷偷划过。
这一刻,他嘴里才模糊透出久违的两个字‘妈妈’。
抽搐的痛,一阵一阵在身体里爆发,记忆又瞬间回到两岁那年。
“妈妈…啊……”他因为跑得太快,不小心跌倒。
哭声让提着行李走在前面的包瑛转身折回扶起郑斯舸,轻拍他身上灰尘,疼惜问:“还疼吗?”
“不痛!妈妈,您不要哭。真的,不痛。妈妈您去哪儿?”他一只肉嘟嘟的小手擦拭包瑛脸上的眼泪,另一只死拽住她的衣角,胆怯望着陌生的环境和身后一群陌生人,紧张追问:“为什么不带上我,我怕……”
包瑛摸着他幼稚小脸,膝盖因刚才摔倒导致紫红瘀青,心掠过阵阵针刺般的痛,可好不容易等来出国进修机会,难道就这样放弃吗?
“Kris,妈妈会回来的呀!”包瑛勉强微笑。
“妈妈,您为什么要走?您不要我了吗?”。
“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妈妈只不过暂时将你交给赵奶奶照顾一段时间,她是这里的院长,不会有人敢欺负你的。”
郑斯舸急得眼泪哗哗掉下来,呜咽地哭。
“Kris!妈妈,不……不会骗你的”包瑛望着儿子狐疑的眼神,故装严肃说:“再哭妈妈到时不来接你了。”
郑斯舸吓得憋足气,眼泪还是无声无息的流。
“妈妈……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包瑛愣住,这个问题她还不曾想过,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她不敢对视斯舸清澈单纯的眼睛。
“妈妈……”
天真的郑斯舸等待着母亲的回答。
包瑛脑中混乱,眼神慌张到处张望,最后定在孤儿院后院的木藤上。
“Kris!等它开花时,妈妈。就回来。”
郑斯舸随着她凝望的眼神看去:“它开花时?”
好漂亮。一串一串叠加堆积的淡紫色花蕾正静静沐浴享受在熙和阳光下,藤蔓上衍生柔弱茂密的小绿叶来衬托,花蕾似乎都在努力地想绽放每一片小巧的花瓣。微风划过,花蕾束仿佛摇出风铃般响声,荡漾心房。
包瑛趁儿子专注望花蕾束的同时快速起身,在提着行李之前她与赵院长对视,复杂的情绪从眼中流露出来,可还是狠心转身往孤儿院门外走,身后的赵院长和其她老师赶紧冲上去抱住郑斯舸,他这才意识到母亲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娇小身躯拼命地想挣脱大人们的束缚,可无济于事只能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大门的拐角处,郑斯舸发疯厮打着赵院长,其他人正准备阻拦却被赵院长制止,她忍着痛任凭斯舸拳打脚踢直到他累了哭倒在她怀中。
“Kris……”赵院长用手轻轻抚摸着他软软的脊背,竭力使他能平静下来。因为包瑛走之前将郑斯舸的病情如实相告,赵院长不得不小心会有意外状况出现导致病情恶化。
他才这么小,和自己的孙女赵懿差不多大,却要承受不该承受的病痛。
“妈妈,会回来的。”赵院长轻声抚慰。
突然,郑斯舸支起身子趁她松懈防备挣脱拥抱,意外跑到木藤花蕾下探着头倔强的不说话,泪水如雨滴般落衣服上,站着久久不肯离去,将所有思念都寄予这看似弱不禁风坠落于枝头的花穗上。
拜托你们了,快点开花,妈妈就回来了……
从那时起,郑斯舸便知道这些浅紫色小花蕾虽不起眼却有个令人心悸的名字,紫藤花。
他讨厌紫藤花,因为母亲没有遵守约定在花开时回来接他离开。
他喜欢紫藤花,因为正是这些花儿,他认识了一个经常坐在花下的小女孩。
孤儿院里,大人都叫她,夭夭;他亦叫她,夭夭。每回小女孩菀笑般望着郑斯舸叫自己的名字,嘴角那抹浅笑如同五月里低调盛开的紫藤花,脆弱静美而又灿烂震撼。
可夭夭,你到底在哪里?
我现在好想,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