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酌醉言吐真意,梦境奇人道新语)
正容夫人说是到邻坊买些物什,池不群陪同过去一看,才知晓夫人口中的“物什”,原来是几坛酒。李照京好酒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有时也会差寺员外出跑腿买上几坛,但都是城中的有名酒坊,这个酿酒的作坊还是头一次知道,位置非常的偏僻,深藏在一条小巷中,不是熟路的客人,压根就不会留意到这里还有一家店面。
“李朗甚是喜爱此处的‘少康醉’,饮上几杯,这气也便消了。”正容夫人一边挑酒一边说道,“若是日后再有类似此事发生,你们呀也可以用这个法子。”
池不群听闻不觉发笑,正容夫人原来是在教他如何应对李照京火气大盛的方法,不禁有几分感叹她真是一个奇女子,没有官宦家中的娇气,也不似王侯将相家中那份刻板,不怒自威的气质,却是也未遮住身上的平易近人,和她说话明知有种尊贵感,但并不排斥,反而很愿意同她交谈。
“多谢夫人告知。”池不群谢过,提着购置下的几坛‘少康醉’走出巷口,和正容夫人慢慢回程,相处氛围也是轻松,不觉与对方多讲几句,“夫人此番来天衙寺是特意看望长卿?”
“也是,也不是。”正容夫人随意一览街边摊贩摆放的珠花金饰,说道,“正容更想看看现在的寺员和天衙寺。”
池不群道:“愿一听夫人是何评价。”
正容夫人笑道:“寺员均是有担当的栋梁之才,天衙寺的变化更是不小。”
池不群奇道:“夫人这话是何意?”
“年幼时曾随家父初来天衙寺,那时寺中到不像现在般有生气,大致自靳长卿开始,寺里才一点一点显露新貌,正是你们,让天衙寺成为三司中不可动摇的一足。”正容夫人说完,眼光又端详几眼池不群的脸,笑道,“池少卿,你也是大有改变。”
“我?”池不群到是不懂正容夫人的话,“夫人为何这样说?”
正容夫人用手比划一下一个和自己相仿的身高,浅笑寻常聊天般说道:“记得你初来寺中还是这般身量,看上去是个不苟言笑难相处的孩子,如今已经昂藏七尺,还能同李郎开上几句笑谈。”
池不群听完正容夫人的话,脚下步伐不觉变得更慢了几分,走了几步毫无预兆的停在原地,两人错开了几步距离,正容夫人发觉对方停下回身一看,抬袖轻轻笑起来。
就见池不群有些发愣的盯着前方地面,竟然脸红了起来。外传铁面无情、遇事不乱的池大少卿,居然也有这种窘迫的样子,真是头回见到。
“池少卿。”听到对方唤自己,池不群才回神,快走几步上前,略带尴尬道:“让夫人见笑。”
正容夫人却是莞尔一笑:“这变化是好事,池少卿不必感到有何不便。”
池不群轻点回应,心中却是又重复起方才的想法,真是个奇女子。
路上的闲聊当做一种调剂,和对方相谈莫名觉身上压力轻了几分,少时行到天衙寺门前,正容夫人将其中一坛“少康醉”递给池不群,又道:“这坛当是陪正容外出的谢礼,池少卿也拿回去尝尝。”
池不群没有推辞接酒谢过,目送正容夫人带着其余几坛去到李照京的房间,又提起来看看自己手里这坛,嘴角一勾,想好了如何处置它。
自然是用来钓一条小鱼。
入了夜,苦于青菜不饱腹的姜鱼溜到白鹿寺的伙房翻些食物垫饥,轻脚窜到房前正要推门,忽地抽动几下鼻子,嗅到空气中飘来几缕不可能出现在寺中的香气,甚是熟悉,肚子里的馋虫一闹腾,便被一阵断断续续的酒香给勾了神,一路咽着口水跟着香味走,行到自己的僧房前,看见房顶上坐着一个人,目光看向自己。
是池不群。姜鱼跃上屋顶,奇怪打趣道:“已经是宵禁池少卿还跑到此处,怎么今天不守规矩了?”
池不群提起白日的“少康醉”,摇晃坛身对姜鱼道:“今日得了一件好东西,来给你尝尝。”
姜鱼对着酒坛又是一吸鼻子,眼中立马闪过亮光,惊奇道:“是‘少康醉’!你怎么会有?”
“你认得这酒?”池不群也是一奇。
“那当然,这皇城的酒,它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喝一口三日都不忘酒香。”说着一把抢过酒坛,拔开塞子喝了几口,抬袖一抹嘴角便抱着坛子不撒手,说道,“你竟然还藏着这种宝贝。”
池不群解释道:“是正容夫人赠予。说长卿格外喜爱此酒,想着也分给你。”
“算你有点良心。”姜鱼小声评价一句,看他难得有好宝贝还想着自己,也松手把紧抱的酒坛推给对方,说道,“既然是正容夫人赏你的,也来尝口。”
池不群接过只是小酌了一口,便又递还给对方,姜鱼晃了晃酒坛觉得其中没缺多少分量,奇怪对他说:“你不会喝酒?”
“酒量浅很少喝。”池不群如实说着一手撑在额头,当即双眼开始犯迷糊,“这‘少康醉’确实醇厚,劲头煞是有些猛烈。”
姜鱼瞥他一眼,自己捧着酒坛边赏月色边喝光余下的美酒,没和对方说话闲聊,两人只是静静坐在房顶,直到坊内街上两更的梆子敲起,姜鱼抬臂仔细闻了一圈,确定身上的酒味被夜风吹散的一干二净,不会被寺里的和尚闻出来,这才轻跃下屋顶准备睡觉。
池不群也跟着一起下来,但是脚步落在地上有些不稳。
“我要睡了。你呢?是在这里凑合一晚,还是回天衙寺?”姜鱼背对他推门询问,对方却没做声。明明听见他落地的声音,怎么会毫无反应,心里正觉得奇怪,就见一个人影投在门上,而后越来越大完全遮住自己身子,站在身后几步之远停住。
跟着自己走过来,这个意思是今晚就要在白鹿寺下榻了?姜鱼开口刚要在重复问他一遍,头上蓦然飘过一声熟悉的称呼。
“小鱼儿。”
姜鱼头当即不可察的怔了一下,很久都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有些怀念,也有些心凉。定了几秒转身抬脸直视身后人的双眼,却见对方半垂着眼眸微低头站在身后,静静注视着他,以往能察出温润之意的丹凤双眸,也不知是夜色太暗还是酒意甚浓,盖上一层深色朦胧,看不出眼底是何意思。
接着又是有些飘忽的一步上前靠近,一手抬起轻轻抚上凝视下方的脸颊,一点一点挨近那双黑亮闪光的杏眼。
姜鱼闻见池不群身上散出的淡淡酒香离自己越来越近,也感到脸上吹来温热的气息,没离开只是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脑子里全是一堆疑问:“这是喝醉了?他想干嘛?”
只见对方挨近的几乎要贴上自己的面庞,仍旧半垂眼神盯着双眸,也不说是何意图,姜鱼觉得热气喷在脸上有些痒又有点别扭,一挑眉正想抬手把伸近的头推开,下一秒对方歪伏在一旁肩上,轻微动了几下脑袋。
紧着一声轻弱的歉意掠过耳侧,印入脑中。
“对不起。”
姜鱼的身子又怔了一下。尽管那声歉意十分轻微,他依旧听到了。
这是……在向之前的事道歉?姜鱼动了动肩唤人起来,却发现对方已经借着醉意靠在肩膀上睡熟。
“你这老鸡贼。”姜鱼斜视倒在身前的人,不知是宽慰还是气,片晌轻哼一声,所有心绪揉成一语而出,“道歉要醒着当面说出来才对啊。”
翌日天边鱼肚白浮现,白鹿寺内响起阵阵晨钟,僧人们已经在晨修。
池不群从榻上撑身坐起,摇摇头,觉得还是有些胀痛和迷糊。
他先前倒是忘了一点,李照京是嗜酒,而且爱的常是劲头足的烈酒,所以正容夫人给他的,自然也是后劲大的,看来这“让少康都醉倒”的名号,真是名不虚传。以后要少碰它些。
大脑中昨晚的记忆终止在从屋顶到落入白鹿寺后院的一刻,在之后的事情一点也想不起来,看看四周的环境,现处在姜鱼的僧房内,看来昨夜是他抬自己到的屋内,但是中途有没有跟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就不得而知了。环视一圈见对方不在,捏捏眉心再清醒几分,下床准备返回天衙寺,刚巧房门被推开。
“你醒了,这个东西趁热喝了。”姜鱼端着一陶碗进门,见对方已经穿戴整齐说道。
池不群接过,轻轻吹凉饮下,眼神有意无意在观察姜鱼的表情,没有生气发火或是失落的迹象,看来昨天醉酒后应该没讲过什么不该说的话,但想了想心里依旧有点不放心,试探问道:“昨夜是你抬我进屋?”
姜鱼没看他,而是眼光看着桌面在出神,随口回道:“是啊,你可真沉。”
“那……我可有做过什么?”池不群接着小心问,在后悄悄观察姜鱼的细微变化,对方依旧很平静的回道:“没有。”
回答中神色没有任何波澜,语气也十分平常,看来自己醉酒时并没有出现胡言乱语,喝醉后的样子还算安稳,心里偷偷舒了一口气,转而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桌子?”
姜鱼“恩”了一声,转头道:“我在想昨晚梦见的那个人。”
“什么人?”池不群问道。
“那个带着尖顶帽、眼睛像动物的人。”姜鱼一脸古怪的回忆道。昨晚在梦中,那个陌生人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依旧离自己不远也不近,还是站着不动直视自己,有了第一次的经历,姜鱼也不再反复询问,静静等着对方先开口,果然等了许久,对方又再次开口传来缥缈一声,不过这次的内容和之前有些不同,“他又对我说了之前话,还多了后面的半句。”
池不群问道:“他又说了什么?”
姜鱼歪头回想道:“我自北上去,‘鱼跃’三洲不见川流。”
说完有些奇怪:“鱼跃是什么意思?鱼跃龙门?”
“不,与你说的并不是同字。”池不群立马会意,解释出对方话中之词,那名仙人语句中的词并非姜鱼所想的“鱼跃”三洲,而是“聿越”三洲,跨越过山河湖海之意,姜鱼心明在对方面前出了糗,不快哼哼问:“那他想说个什么意思。”
池不群也是同样不解。对方两次出现在姜鱼的梦里,每一次都说了不同的内容,这几句话不可能是闲到无聊随便说的,显然是在告诉什么内容,如果猜想第一次梦中半句是在说“北”这个方位,那第二次梦中的话语提到了“川”和“流”,莫非是在告知具体的位置?晃晃还是有点泛晕的头,觉在外逗留时日有些久,起身暂时先回天衙寺,再细想那位仙人的留言。
脚步刚挨近门前,房门被忽的打开,明德正巧赶来,一开门看见房间内多出了一个人,惊奇道:“池少卿,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池不群在想怎么把深夜带酒进白鹿寺的事遮过去,对方却是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紧接说道:“街上巡视的天衙寺寺员在找您,似乎有事相告。”
寺里又出事情了?!这自打从南疆回来,就没有一天相对安分的日子,每一次外出离开寺中,回来必定能听到熟悉的一句“少卿出事了”,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池不群听了有些头疼扶额,心里一叹,回道:“多谢明德师父告知。我这便回去。”
说罢也顾不上跟姜鱼嘱咐几句,匆匆离开白鹿寺,姜鱼莫名其妙的看着对方离开背影,问明德道:“天衙寺出什么事情了?”
明德也是一脸纳闷,今早他和往常一样从送柴脚夫那里收下木柴,正要背到伙房灶台旁,几名身穿淄衣的人巡视而过上前询问,自己认得那是天衙寺的寺服,便向几人行佛礼一听,这才知道池不群昨天从寺中外出未归,现在天衙寺在找他。
“似乎是有客到访。”明德也只是被简单问了几句,含糊不清的回答,毕竟不是天衙寺内之人,也不知究竟是何原由。姜鱼听闻也是又古怪看了远处几眼,觉得呆在这里,似乎错过了很多让人惊讶的事情。
抓抓头肚子响过一声,要去伙房寻点吃的,又听对方喊住自己,说道:“对了,主持明日午时便结束诵经,介后你便可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