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寻常伤口,以北地之人的体质,此时已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可这一回凶无胸前的血洞却触目惊心之极。涌出的鲜血非但流势不减,甚至开始逐渐渗出黑色浆液,那血肉四壁隐有丝丝黑烟腾起又散,像被燃到尽头的香。
凶无低低呻吟,脸色难看之极,整张脸都是铁青色的,带着灰败的气息。刹那惶急地四顾去寻阿久,见阿久刚刚艰难地将腿自沙中抽将出来,便三步奔到她身前,不由分说地一把背起,带她到凶无身旁,向来平淡的声音中如今竟带着恳求:“你……帮我看看他……”
阿久凑近身旁去看这伤中,再挪了两步翻起凶无的眼皮,那瞳孔涣散,目然无神,气若游丝。她不忍心说出口,却也知道骗不过刹那,便这样僵持着一言不发。
可刹那只要看她的脸,心中便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声音带着丝轻颤,问:“要死了,是不是?”
阿久难过地望着他:“你可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刹那震惊的神色过了一阵子才缓缓镇定下来,少年紧紧地抿着唇,满面的倔强。
“你说吧,他应该还听得见。”
刹那垂下头望着这个身形巨大的怪物,原本精瘦的身子如今神形枯槁,一双眼睛没有闭上,没有聚焦的瞳孔无序地转动着,不知想要寻找什么。他想走上前去,可明明使了很大的力气,却只是动了动手指。
他的嘴唇僵硬如石,像被封住了一样,脑子也是硬梆梆的。
最终,直到凶无的瞳孔扩散,身子失力,迅速僵冷,刹那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他只是在风沙中望着这个怪物很久很久,直到那沙土几乎淹没了凶无的大半张脸,才猛地回过神,说了声:“走吧。”也没有等阿久,便绝然地转身离去,任由阿久在身后如何地大呼小叫,都似聋了一般没有片刻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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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他们在荒土的边缘遇到了一直等候在此的朗逸和邱榕,然后乘鹿远行,直到深夜才寻到一得可以栖身的小小枯林。
一路默默,四人有了默契似地均未开口说话。直到燃起篝火铺好被褥,众人准备休息之时,阿久才涩然开口道:“那言觉是冲着我来的,害了你爹,是我对不住你。你有脾气只管发作,我一定受着。”
刹那沉默了一会儿,答道:“不是你的错。”
“当然,里头也有一半你的不是……呃,我不是要为自己开脱,只是这条人命,咱俩一人至少得认一半。我是师父,我认得多些,由你发火便是。”
她这样冷静直白,倒让邱榕亦有些听不下去,不禁开口劝道:“师父,如今就先不要和师兄掰扯这些了吧。”
“也是……日后等你心情好些了咱们再算吧。”
刹那没有生气,他这样的人,开心看不出来,生气却必定会立马动手的。而今他只是呆坐着不说话,倒真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阿久心中惴惴,不知他闷声不响地又要憋出什么事儿来,忧心忡忡地求救于朗逸:“你说他这样……会不会伤心成傻子啊?”
朗逸倒一脸的平和:“他现在又比傻子聪明多少呢?”
“话不是这样说的……”
“刹那性情与我们不同,他想不通的事,你从旁劝多少都不顶用。可若论豁达通透,只怕我们几个里谁也比不上他。”
阿久甚是欣慰:“你竟是这样看他的?倒有几分良心。我还道你高傲,瞧谁都是傻子呢。”
朗逸的唇畔泛出一丝冷笑,阿久一瞧他这似笑非笑的模样,本能地心底生寒,接下来说出口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果然只听他说道:
“若论没心没肺,满苍无的人排起队来,只怕师父也能站在队首。”他目光沉沉,是抹不开的凝重,“如今岂是担心刹那的时候,言觉的事情,师父可想到对策了?”
一提到这个名字,空气顿时僵冷了下来,有阵阵寒意自刹那周身散发出来,阿久还未答话,却听刹那自齿间迸出两个字:“要杀!”这话如此凶狠,似是吐不尽肺腹之间的恶气。
阿久无奈,只好望着朗逸,可怜巴巴地重复道:“要杀……”
朗逸毫不意外,而是继续问他们:“那怎么杀,可想过?”
阿久底气不足:“这个嘛……”
“用剑,在他胸口也捅个窟窿!”刹那忽然厉声。
这声音如此冷酷,让在旁累得眼皮直打架的邱榕吓得一仉伶,顿时清醒了过来。
朗逸却丝毫没有被影响,仍是那样云淡风清地问:“好。那,你可打得过?”
刹那倔强的脸色苍白,却终究还是有自知之明。他们之间的云泥之别,是让他连大话都说不出口的。
朗逸又望向阿久:“你呢?打得过他?”
阿久面色凝重,深吸一口:“有点……难。”
“原来,还不曾失了心智。”朗逸说道。
刹那不甘:“难道就此算了?”
“要复仇要么有办法,要么有本事,不然空有一腔仇怨,与送死何异?”
阿久沉吟:“……这厮在窟中用功甚深,如今已然胜我许多。若只靠我一人,恐怕不易。”
邱榕不禁好奇问道:“师父在族中可有好友?”
阿久的面上划过一丝尴尬:“这个嘛……你师父我比较桀骜……这个朋友嘛……就……”
“也就是说没有同援喽?”朗逸不留情面的拆穿,并不理她急速涨红的脸,自顾自地接下去道,“既然找不到同伴,那就只能期望于言觉的对头了。”
“他的对头除了我……好像也没有别人了。”阿久面上青一阵紫一阵的,好不精彩。
朗逸脸上闪过一丝滑稽的表情,赞道:“师父,果然人品绝佳。”
“好说、好说。”
“可若说言觉的对头,言氏中应该不止只有你一人。”
阿久冲天上翻了个白眼:“搞得你比我还清楚似的。”
“不敢。我不认识言觉,但却知道一点……他是个‘易客’。”他望着阿久震惊的脸,微微一笑,“有易客,自然便有守家。守家,便是他的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