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欢惊愕,心中波澜久难平复。那青衣男子已然随风飘落到了眼前,直如一片竹叶。他赤着足,足背如玉,竟比文欢的脸还要光洁,便那样站在身前几尺之远,连拂在他面上的发丝都根根可见,文欢自惭形秽,不由得垂下头去,却还忍不住悄目偷瞧。
阿久道:“你少诋毁人,我言久说话一言九鼎,不过就是换几身衣服的事嘛,来来来,先让阿阮给我们来些好吃的,吃饱了就换给你们瞧!”
青衣男子侧目扬眉:“你倒好,我阿娘给你做衣服,你不过穿一穿的功夫,竟还要指使她,天底下只怕没你这么无赖的。”顿一顿,却又道,“还是说外头净是些你这样的无赖?”
阿久顿便笑得有些尴尬,阿阮忙道:“修儿,哪有你这样的待客的道理。”说着,又笑眯眯地望着朗逸一行,道,“这几位贵客可是你新收的弟子?当真个个都丰神俊朗的。小阿久你挑徒弟的眼光可说是一流,对了,上次带来的阿枧呢,那孩子怎么没来?修儿可喜欢他得紧,你们那日走了,他还直念叨呢。”
名唤言修的青衣男子负手道:“不错,你若在外头常打喷嚏,那可不是我在思念你,而是想念江兄,你千万莫要误会。”
这话说得如此顺畅,直说得朗逸心肠绞痛,急急望向阿久。只见阿久面容清淡,眉眼中净为寡漠,并不见情绪有甚变化。然朗逸知她,若真的大喊大叫,反倒是无碍了,只这样默然平静的,才教人担心。
阿久只是笑着说:“他这次来不了。”只如此平淡的一句,便再不愿多说。亲热地挽起阿阮的手,一边絮絮地问她一会儿吃些什么,一边领着她往山上走去。
说话间,刹那也已处理妥当入得画来,言修回望众人,淡淡地施了一礼,道:“诸位请。”
朗逸解了白驼的索套由它自处,便紧了两步跟着众人上山。言修赤脚领路,竟是足不沾尘,身子轻地如一捧柳絮,衣袂飘飘,似乘风而行。文欢几番看得痴了,忘记了走路。刹那在她身后守着,时不时地要伸出手来轻轻将她推醒。
邱榕困惑道:“敢问兄台可是言氏一族?”
言修唇间凝起轻屑的笑意,扬眉说道:“怎么,难道我不像?”
“不,传说言氏个个貌若天仙,若兄台还不像,那可不知什么样的才能像了。”
言修不知为何,却只冷笑了一声,对他的奉承并不见得意。
却听邱榕又道:“只是……听家师言,言氏族人在阴山之外,必得施以障术掩盖容貌方不违族训。不知兄台此番到底是施了还是不曾施术?”
言修步子一顿,回首过来顿见恼意:“怎么,你竟是族长,要来指摘于我么?”
邱榕见他动怒,急忙致歉:“兄台莫怪,愚弟不过一时好奇。兄台天人之姿,若是已然施术,那真不知本相该当如何惊世骇俗了。”
“谁是你兄台!”言修长袖一挥,身子腾空而起,再不愿理会众人,竟是飞身而去了。
阿阮与阿久走在前头,遥见得青影凌空,阿阮唤了声:“修儿!”便急急地追了过去。
阿久回头望着一众弟子,邱榕大感懊恼,便将适才的事与她说了,满面的惭愧:“都怪弟子口笨,惹得修兄不悦了。”
阿久叹了口气,安慰道:“也不是你的错。只是好巧不巧地戳着了他的痛处。其实言修这个人,平日里虽嘴损了些,性子还是可以的。”
文欢见言修生气,很是担心:“修公子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发得这么大火。”
“阿修虽是言氏子嗣,但他有些特殊……”阿久话中颇见踌躇,迟疑了半晌仍是吞吞吐吐的。
便是这时,言修竟然去而复返,凌空立在她身后,俯望着众人,冷冷说道:“你告诉他们好了。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阿久道:“阿修,你消消气,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言修不理睬她,而是望着邱榕:“我爹是言氏族人,当年入画避难的,只爷爷和奶奶,他们生了一子便是我爹。爷爷奶奶过世之后,画中便只有爹和阿娘了,阿娘是画中人,与爹结合生下了我,便也算不上是个人。我与阿娘只能活在画中,若画不毁,便可一直活下去,若画一损,便瞬息消散,灰飞烟灭。本家知道了,便为我们将画好好地封存在此。古森入口依在,出口却被封在画中,防的便是族中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他们只有为我们保全了画,方能出得去,画作若有损伤,他们便会一起困死林中,化作白骨。这就是这里的秘密,说起来,也没甚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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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清爽,清风穿林而过惹得檐下的琉璃风铃叮当轻响。
众人收拾妥当,各自在房中沐浴休整。苍无缺水,文欢自出生来,除了伴着雨水冲过几次身子外,何曾在这样的浴桶里惬意地浸泡过身子。一时间只觉得四肢酥软,如登极乐般的舒适惬意。
直泡到浴水冰凉,指尖翻白,方恋恋不舍地自桶中出来,行到衣架上的时候不由得又是一呆。那架上如烟般轻薄的浅紫色衣,便是摸在手上,都似清泉趟过指尖般爽滑。文欢蹑手蹑脚战战兢兢地将衣服一件件地披上身,系腰带的时候唯恐稍一用力便弄坏了它。
待一切梳妆整齐,于镜前一观,只见镜中的少女俏皮可人,唯麦色的皮肤被那纱衣一衬,略显粗糙,但也是从不曾有过的光鲜亮丽了。
忽听阿久的声音遥遥传来:“借你地方睡一觉,要换衣服还要跳舞,当真是不上算。”
言修笑骂:“好吃好喝地供着,你竟还敢说不上算,天下没你这么刁钻东西!”
而后不久,便有清雅乐声悠悠响起。文欢好奇,便赤足踏在微凉的地板上,穿过纱蔓似云的竹廊,来到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