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又飘起了雪,纷纷扬扬地带着不祥的光芒。
阿久坐在窗前,窗户被吹得扑扑直响,却没有风漏进来。桌上的烛光有些不稳,照得屋中明暗闪烁。朗逸坐在她对面看着书,过了会儿,头也不抬地说了句:“冷了就去披件衣服,三更了。”
阿久“噢”了一声却没有动,而是看了他一眼,责备道:“这么暗就别看了,我辛苦给你找补的眼睛,别又弄坏了。”
朗逸叹道:“师父严,课业重,来不及背,没法子啊。”
“别想趁机偷懒啊。”
朗逸冤枉:“我几时偷懒了?我眼睛都快看瞎了还叫偷懒?”
阿久不忍:“算了算了,宽限你几日,今天先别看了,陪我说会儿话。”
朗逸便合了书,直起身子望着她。
她小小的脸蛋在烛火的掩映下显得阴晴不定,眉间一丝愁绪不散,听着窗外的风声默然不语。朗逸于是宽慰道:“你别太过担心,刹那的身手我还不曾见他败过。”
“你说如果认真的打起来,他胜不胜得过我?”
“这不是废话么,他那身功夫都是你教的。”
阿久怀着希望再次追问:“那有没有个万一呢?”
“你自己功夫有多少斤两,难道自己不清楚,却要来问我?”
阿久目光中的忧虑更甚,心事重重:“我好像做错事了。”
瞧着她的样子,朗逸这才跟着心头一紧:“什么意思,难道这次的要对付的人很棘手么?”
“那也个是言氏。”
朗逸眉头皱成一团,自拜师以来,他还不曾有过这样心悬不定的时候。
二人一时再无人说话,沉默地隔着烛火望着对方。
随着手边沙漏中白色的细沙一点一滴地漏到下端,阿久越显焦躁,手指在桌上不安分地动着,秀眉也是越来越紧。
又过了一阵,院中忽有响动,阿久顿时绷紧了身子,从坐榻上弹了起来。下一刻,有重物破门而入,一头栽倒在地上。
朗逸扑将上前,只见刹那痛苦地蜷着身子,如一头受伤的野兽,低声嚎叫着,微微颤动,不多时,身下已然漫出一片殷红。朗逸微微掰开他的身子,只见腹部插着把匕首,直至末端。
朗逸要拔,阿久一把按住:“别,这匕首上都是倒刺,拔出来就保不住命了。把药给他吃了,先止血。”
朗逸望她,只见她的眼里布着血丝,面上的神色狠戾,她抬起头望着屋外,仿佛看到了什么,猛地起身就要往外冲。朗逸心中狠狠一抽,不觉开口唤了声:“师父!”那声音出口竟哑得不像话。
阿久匆匆丢下一句:“抱刹那进屋,别出来。”话音落时,人已冲出。白衫灌风,如仙鹤欲行,那一张苍白的容颜映着风雪,竟如皎月当空,琼玉临波,眉眼明明还是原来的模样,恍然一观,却清雅得惊心动魄。
朗逸依稀记得她曾淡淡地提过,言氏人人都生着一副祸害苍生的容貌,若真顶着自己的脸出去,指不定要惹出多大的乱子。旧世出了一个妖后妲己已然搅得天下大乱,如今一整个氏族都是狐狸精,那天下人还用过日子吗?言氏不欲张扬,因此每个族人离开阴山之时,都会在自己的容貌上施个术法,那眉眼虽然不变,但却能改了旁人的心境,让他们看着自己时,生出平淡无奇的感觉来。但要维系术法,需得耗费心神。这点子气力放在平日自不在话下,但阿久几日前刚刚施过渡魂之术正是心力交瘁的时候,如今再临大敌,自然是没有余力再去顾着脸上的小术了。
这是朗逸头一次见到阿久的真容,惊鸿一瞥,胜却人间无数。
天如暗盖倒扣,与地混沌成漆黑的一整片,风雪肆虐,白色的雪花如疯了一般凌乱地狂舞。
阿久白衫飞掠而出,取出簪发桃枝在空中一划,那枝头上赫然便开出了一朵粉色的小花。她神色凛然,双眼通红,不多时,小花绽成一朵娇艳欲滴的桃花,花朵在风中瑟瑟颤动,下一刻便被吹离了枝头,却未被吹远,而是萦绕在阿久身旁上下翩飞。
阿久右手双指向前一冲,那朵花忽然分裂成五片花瓣,向着五个不同方向,迎着风雪如刀般在这院中盘旋起来。花瓣越旋越快,慢慢地,空中飞舞的粉色花瓣也越来越多,它们划过的时候,割裂开空气和风,连雪片也被气流带动,乱了轨迹。
花瓣乱舞,犹如千百把小小的薄刃在院中无序的盘旋,不消片刻,黑暗中便有人痛呼出声,极低的一声,却让阿久瞬间精神一振,右手一指,空中那千片花瓣便猛然间向着檐上一角齐射而去。
黑暗中的影子有一丝的凌乱,光芒闪过时,空中忽然祭出了一方一圆两面镜子,一面方镜将花瓣尽数吸入,几乎同一时间,又从圆镜中涌出,冲着阿久的方向射去。
阿久眉眼如霜,右手食指一竖,冲向她的花瓣便齐齐止住,如凝在了空气中,狂风自面前刮过,却吹不动这些较弱的花瓣半分。
她临风而立,身旁围绕着漫天如雪的桃花花瓣,如玉树琼苞,清绝灵秀,仙才卓荦。而黑影也缓缓地在月下现出真容,一身紫色衣衫,一张冷浸溶月,雪裹梨花似的脸,昭华如花,丝毫不逊于阿久,仔细端望,竟也得几分相似。
她唇角挂着一丝血,顾不得擦,望着阿久的眸中带着丝狠戾:“言氏同族不互伤,你竟敢违族训!”
阿久冷笑:“你伤我弟子在先,我不照着原处还你一刀,只是刚才没有瞄准,并不打算就这么罢了!”
“外姓弟子,非我本族,我伤他没什么,你伤我,却是要挨罚的!”
阿久秀眉倒竖,瞬间翻脸:“罚就罚!老子还怕这个!你也不擦亮了狗眼看是谁家的弟子就敢往上捅?老子告诉你,管你族不族训的,你伤我的人,我就要你翻了倍还他!”
那女子有些愕然:“你这般护他,莫不是对他动情了?”
“动你奶奶的情!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丢不起这人!你也不回去打听打听,我言久的人,放出去就是撒了欢地跑,谁又敢动一根头发!”
那女子又是一愣,似是恍然,过了会儿又嘲弄地一笑:“你就是言久,族里出了名的疯子。”
“总比你这小透明好。”
“哼!若是像你这样出的名,我宁可不要。”
阿久抽着一边的唇角,面上是装不下的寒意彻骨:“你想要可要得起么?”言罢,周身花瓣如雨如芒,疾射向那圆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