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境皱了眉头:“说谎……?”
“祖母突然晕厥,并不是所谓的旧疾复发,而是类似于尸毒疫一样的疫病——此疫名“春生”,而且能人传人。”
据邵闲说,“春生”最初出现在南海沙坨附近的一个小渔村,患者会经常地突发性晕厥,腿骨手骨关节异常性肿大,全身疼痛不安,无法动弹,另一明显特征便是咳嗽不停,药石惘效,一开始干咳,四五日后便是咳血,半月之后,血尽人亡。
徐境错愕地望着燕云澜:“你是说……秦老太君得的就是此种病,而不是什么旧疾?!”
燕云澜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并没有完全确定下来,只是有极大的可能性。”
秦瑛是半月多前从南海沙坨寺回来。
昨夜突发性晕厥,今晨腿骨关节忽然肿大,咳嗽不止。
这一切无声又让人胆战心惊。
皇上的态度显而易见: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无言的死寂在二人之间蔓延开,半晌,燕云澜哑声道:
“你知道当时那些患病的人最后是怎么处置的吗?”
徐境一言不发,他并非无所不知。
“官府下令把人聚齐,好吃好喝养了小半个月,最后一把火把全村人烧成了灰烬,这一举动,当地人拍手称好,说是成功做到了以绝后患。”
“为何我从前从未听说过?”
“卷宗记录,当时上报上来的是天灾。”燕云澜嘲讽地勾了嘴角:“邵闲昨日之所以不敢说实话也是因为,担心自己误传,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可今日上午邵闲走了一趟邺王府,心中慢慢肯定了这个可能性。
“是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个“春生”能够人传人?”
燕云澜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额角,有些无力地说道:“不,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点,但那整个渔村都患上了“春生”。”
徐境闻言,逐渐冷静下来,他抬手拍了拍燕云澜的肩,冷静道:“王爷,在一切没有盖棺定论之前,还有其他可能。而你,需要找到这种可能。”
*
宝光阁中,绿意正拿着牛皮纸信封正反看了又看,却没打开。
辛瑜单手抱着魔王,有些失神地往屋走,满脑子都是燕云澜刚刚说的话。
邺王府人,不得出?
这特么又是什么剧情!
系统这个家伙居然又神隐了!怎么叫都没有应答!
怀里的小家伙好像精神头好些了,时不时地动一下。
辛瑜烦的很,见它动的厉害,抬手往他脑袋上一拍,“别乱动。”
“唧唧——”
“现在倒是能活蹦乱跳了,刚刚是怎么回事?”
辛瑜当然没指望魔王有什么回答,可怀里的燕云衍确实知道自己今日这是怎么一回事。
昨晚把辛瑜丢出府后,他几乎是立即晕了过去,睁眼的时候魂识已经重新锁进松鼠体内。
而昨天一夜浑浑噩噩,神志不清,归根到底是因为不惑给的那个药葫芦有副作用。
他现在脑子还疼,所以懒得和辛瑜计较,哼唧唧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辛瑜把竹伞搁在门外,进屋后又把小家伙搁在床上,脱了有些潮湿的外衣,冷风从窗口灌入房内,她打了个哆嗦,连忙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暖暖手。
绿意听到主屋的动静着急跑了进来:“小姐!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要到日落你才能回来。”
辛瑜:“……”
绿意丝毫不在乎辛瑜一瞬间的面无表情,兴冲冲地递给她一封信。
“小姐小姐,这个是刚刚门口小厮让小天送过来的信,说是有人给你的。”
辛瑜随手接过来,打开那信,偶尔抬头看一下绿意:“小天是谁?”
绿意不晓得她怎么突然问这个,但依旧笑嘻嘻地回道:“是下房的伙夫。”
“哦。”
辛瑜看了一眼信上的文字,懵了,她有些尴尬地把信递给了绿意:“绿意,你给我读读吧,我眼疼。”
绿意不疑有他,接过信认真地读了起来,小丫头读书字正腔圆地,蛮好听的。
“敬启:
二小姐您托姐姐找到戏园,已经有了消息,但“西洲园”领班换了,若邀请他们演出,恐需你亲自前来。至于给姐姐的酬金,也需你亲自前来详谈
——巧姐附上”
她把茶杯的热茶喝完,整个人还是暖了起来,她才舒舒服服地眯了眼,朝绿意点了点头:“嗯嗯,我晓得了。”
绿意笑望着她,辛瑜斟酌片刻道:“绿意啊,你帮我拿些宣纸和笔墨来。”
“小姐是要写回信吗?”
辛瑜起身戳了戳绿意的小脑袋:“就你最聪明。”
等笔墨和宣纸到了时,辛瑜又借着手疼为由,变成了她读,绿意代写。
信上也没什么特别的,只说劳烦巧姐全权负责搞定西洲园戏班一事,至于酬金不必担心,必一分都少不了。
绿意出去托人带信,辛瑜则偷个闲搁床上浅眠了会,而高枕床头,青丝散铺在高枕之上,一团火红蜷缩在侧,那散乱的青丝倒似层墨色绸缎,覆盖在红尾之上。
辛瑜诚然是真睡了,她昨夜没睡好,今早又醒的不迟,故而着浅眠很快成了深眠。
可她床头的燕云衍,精神头倒足,正睁着眼看着某人有些薄红的脸颊。
燕云衍起初本不愿同她睡在一处,可那铁笼……他皱了皱小眼,眸光变得有些狠,她还真敢把自己关在铁笼中不闻不问!
转念又一想,罢了!不知者无罪!
于是乎,床头那团毛茸茸的红色翻来覆去又复去,最后竟然也沉沉睡了过去。
辛瑜做了个梦。
彼时,她还未察觉有什么不对,正沉溺于梦中这一奇幻的景象。
数千宫灯一盏一盏亮起,慢慢升腾到空中,照亮了整个王城,雕花映画的宫灯盛着赤色火焰,从地面仰看,竟像极了点缀在夜幕的星星,甚至更为耀眼。
王城之上,有一男子容姿俊秀,身着明黄绣玟袍,一手抱着一倾城女子的腰肢,一手轻轻挥下,俯瞰着这千街市上的人儿齐齐从屋里出来,翘首以盼的场景。
帝京四大主街,街道两旁摆上了一排排的烟火箱,有人拿着火把,等着王城之上,点燃最先的一站。
夜市人流若河,个个眼中盛着期盼惊羡的神色等待着这王城之主,一声令下,将这街道上一排排的烟火点燃。
“砰”地一声,七彩缤纷的光亮冲向天空绽放成各种形状,一声接连一声,延绵不断,回荡在人的心中。
那最高处,男子凑到怀中女子耳畔,轻声喃道:“阿岚,生辰快乐。”
万盏明灯起,夜幕繁星烁。
千街绽烟火,祝卿长生乐。
那倾城之姿的女子姣好的面庞上迅速爬上一抹红,似乎轻轻应了一句什么话,惹得男人放声大笑。
这样空前盛大的夜景不仅是这梦中人觉得是个梦,辛瑜这个入梦人也觉得是个梦。
她原本并没有察觉到,反而完全沉浸在这场盛景之中。
只是当她的眼睛如同镜头一样捕捉到那城墙之上的女子时,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个梦。
那个女子,她曾见过,是燕云澜的母亲,秦老太君的女儿——秦钰岚。
可之后场景让她更为惊愕,她的意识像是被迫跟着什么东西,从城中的欢声笑语中,忽然转到宫内冷冷冰冰的高瓦红墙之中。
眼前一闪而过“华清宫”三个字清楚的告诉她,此间何地。
辛瑜又一次看到了幼年的燕云衍,白白嫩嫩,粉雕玉琢。
那个小孩正拿着一捧莲蓬头,呼哧呼哧地跑进了殿内。
他的眼睛里盛着极亮的光芒,神色中是藏不住的欣喜。
“娘亲!我给你折了莲蓬子来!”
她跟着小孩的目光,看到了宫殿之中软塌之上,卧姿慵懒的女子睁开了眼,缓缓起身走了下来,至小孩跟前,伸出纤细修长的玉指接过一朵莲蓬,而后轻嗤一声:“燕云衍,我从未有过,像你这样的孩子。”
一句话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小孩脸上的欣喜,甚至他眼中蕴含的光也渐渐黯淡。
偏偏那女子好似找到了发泄口,慢慢撕破了懒倦的伪装,神色萋萋地自问着:“我怎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为何会是他的儿子?!我又是为何在这暗无天日中度此残生?!”
没有一个问题,是小孩能够回答的,他只死死抱住怀里剩下的莲蓬,像是一个困于冬天雪地中的人死死地守着唯一的一捧火。
她忽然又大笑起来,神色癫狂:“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他在举国之力给她庆生!可凭什么!凭什么是她!”
小孩见她正要居然还挪着步子靠近她,小嘴张合道:“娘——”
他话没说出口,那女子一抬手直接将他扔到了一边!
小孩被这样一扔,砸到殿内的柱子,直接失去意识,昏厥过去!
辛瑜所能看到的世界也黯淡下来。小孩再次睁开眼时,辛瑜的世界也明亮起来。
入眼的是漫天的火光,烟雾重重呛的小孩连连咳嗽,他额头还有血迹,手中死死地抓着莲蓬,对于周身的一切忘了做反应。
辛瑜大急,一直喊着“快跑”,“快叫人救火”!
可她明明知道他听不到。
小孩眼眶逐渐变红,不知是因为烟熏的还是额头疼的,他一边哭一边喊:“娘亲,娘亲,你在哪......”
他的哭喊忽然断了,火光熔熔之中,他看到一抹明黄的身影甩开了那红衣着身的女子,朝殿门外走去。
红衣女子绝望地望着那个背影消失在眼里,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边咳嗽边笑,笑着笑着泪落了下来。
她那素来美丽惑人的眼中缠绕着痛苦仇恨不甘绝望……复杂的情绪,最终化成了死寂。
而在那死寂沉溺之前,她忽然看到火海之中有一个傻孩子,满脸泪痕,额头高肿,嘴唇喃喃着什么。
她适巧识得唇语,认出了那两字,他在喊,“娘亲。”
她忽然垂眸轻笑了一声,足够美艳动人,像是做了一个什么决定一般,露出释然的笑。
下一刻,辛瑜只觉得周身光华大盛,小孩似破布娃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终掉落到环绕着宫殿的华清池上。
或许是上天怜悯,池岸上原本有根粗长的枯木,经那摄人的威力一震,滚到水里,而小孩正巧落在上头,又一次昏死过去。
辛瑜的世界黯淡下来之前,远处的天空还盛开着明亮的焰火,而那颓然坐于华清宫火海中的红衣女子,忽然低声唱起歌谣。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皎皎如月,何畏忧有……”
……
世界黯淡下来变得漆黑一片时,辛瑜还有些模糊,突然,有一道光撕裂了黑暗,她奋力想追寻那光芒,身后却好似有一只手拉着她往下沉。
她不甘心,拼命挣扎,那种溺死的感觉偏偏死死缠绕着她,她摆脱不得,眼眶逼出连绵不断的泪水。
那种感觉就像是她终于见过天光,忽然发现自己面前翻涌着热浪滚滚的岩浆,而她只能一步一步往后退,却不料身后是悬崖,一脚踏空,心无限下沉,最终碎的残渣都不剩。
绝望最终淹没过她的咽喉,冰冷埋葬着她的身躯,她终究垂下了手,放弃了挣扎,选择拥抱黑暗。
无尽的黑暗中,耳边忽然有谁在呼喊着。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辛瑜猛地从床上做起,抬手摸了摸脖子,神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喃喃道:“还好还好,是个梦是个梦……”
绿意担忧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趴在她肩上的红尾,欲言又止。
“小姐,你做噩梦了吗?”
辛瑜只觉得口干舌燥,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桌上的茶,绿意立即会意,给她倒了一杯来。
辛瑜喝完茶,心神也慢慢安定下来,她抿了抿唇道:“我睡了多久?”
外边霞光漫天,好似火烧,辛瑜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
“有一个半时辰了。”
辛瑜点了点头,把肩上的魔王拿了下来,拾起床橱的衣服穿着。
绿意在旁边又说:“小姐,您的信已经送出去了。
“还有您让我熬的汤已经熬好了,您要现在给老太君送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