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霄阁内没有一个宫女太监,甚至连个随从都没有,整个殿中显得空空荡荡,显然是为了保密和隐蔽,提前遣走了所有人。而绕过大殿屏风来到后书房,却意外地看到,一个身姿英挺身着明黄的背影已经等在了那里。
“皇兄,人带到了。”玉墨霄对着那个背影道,语气带了几分敬重。
能让玉墨霄这个玩世不恭的皇子语带敬重,更能着明黄者,显然除了皇帝,便只有太子一人。
“晚烟姑娘进去便是,记得把人皮面具撕掉。”玉墨霄脸上的笑容有些奸诈,看着一脸震惊的唐云笙和蹙紧眉头睁大眼睛的唐晚烟,完全没有欺骗了唐家兄妹的自觉,一边给唐晚烟放行一边伸手拦住想跟随其后的唐云笙:“唐将军留步,随我到正殿去等候吧。”
至此便是傻子也明白过来,这封莫名其妙的邀请函,不仅是打着找唐云笙的幌子邀请唐晚烟,更是以五皇子做了幌子,把太子这个真正的邀请人隐藏在了幕后。
好一个百转千回的神展开!唐晚烟瞪了一眼拉着哥哥退出书房的玉墨霄的背影,暗暗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皇家人做事真是拐弯抹角不嫌麻烦,一边走一边卸掉脸上用药水做成的面具伪装。这要放在民间明明是你来我往直截了当的事儿,放在宫廷之中就要再三掩饰隐藏还要小心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做皇室中人也真是太累了。
只不过……唐晚烟自问和太子并无任何交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太子注意到,想到自己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室储君,心中忍不住忐忑了起来。
想到电视剧里所演的,身居如此高位者都是些性格乖僻威严凌厉,旁人一个说错话就要被罚的形象,她虽不畏惧,却也觉得相处起来怕是很棘手。
“民女唐晚烟拜见太子殿下,给殿下请安。”唐晚烟来时已经被唐正啸和唐云笙反复教导宫廷礼仪了很多遍,就唯恐被有心人抓着错处,此刻便发挥出色动作优雅地行了一个大礼。头正埋得低低的时候,耳边传来窸窣的响动,就听见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向她走了过来。
“一段时间不见,你倒是变得客气了。”面前的太子殿下悠悠然开口,清冷如雪的磁性声线是那般熟悉,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个声音,分明是……!
唐晚烟心中愕然,直觉得太过不可思议而猛地抬起头来,这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如子夜般漆黑沉静的眼眸。
那熟悉的容颜,比月光之下更加俊美了三分。仿佛永远凝着冰雪的剑眉星目,此刻却全然舒展开来,含着笑意与她对视。若不是身上那浑然天成的凌冽的上位者气息,几乎要被错认为是哪个邻家少年。
“是你?!”唐晚烟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是太子?”
眼前这身着明黄的年轻男子,赫然正是与她有过两面之缘的墨寒!
“怎么,看着不像?”看着面前这个面对强盗也好官兵也好甚至于对他这个不速之客都不曾变过神色的少女,太子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这个老成的丫头总算露出了几分符合她这个年龄的神情来。
“怪不得,今日本是五殿下相邀,却被引到了太子面前来……”唐晚烟似乎一瞬间忘记了面前这位可是高高在上的储君,低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忽又想起什么猛地对上太子的视线:“所以,墨寒这个名字,其实是个假名?”
“不全是。”墨寒抬手示意唐晚烟起身,邀请她一同坐下,才缓缓道:“你既然已知晓五皇弟和二皇弟的名讳,想必也该知道这辈的皇子均是墨字辈,墨寒,是孤的名。”
玉墨寒。唐晚烟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他真正的名字。其实她早该想到,无论是姿容或是气质,那般清冷高贵跃然众人的一个人,必定是人中龙凤,怎么可能是普通官家弟子可以比拟的?只是她到底对玉墨寒的隐瞒有些介怀,深感自己被太子和五皇子利用了,于是垂下视线,沉默着并不说话。
见她这般,玉墨寒自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也不生气,只端起案上的茶杯,一只手揭起杯盖轻轻刮着,似是不经意地道:“当日两次偶遇,唐小姐不仅对孤隐瞒了姓名,更是隐藏了相貌,孤能找到唐小姐,还多亏了常在外走动的五皇弟。”言外之意,便是我不过对你隐瞒了一个姓,你对我的欺瞒可比这多得多了。
唐晚烟闻言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当日不仅化名颜晚,更是女扮男装与太子殿下称兄道弟来着,严格算起来,她这可比玉墨寒的欺瞒性质严重多了!
心里顿时紧张起来,面上却不显露,只坦然道:“当日在丞相府与五皇子相识也不过是一场意外,之后在山野之中与殿下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既如此,民女又怎能提前预料到二位殿下身份,做好见面的准备?”所以我也不是刻意隐瞒不是?既然彼此都是情有可原,那也就没有什么谁欺瞒谁一说了。
“只是……”她忽然联想到一事,忍不住开口,“有件事恕我直言,殿下既然贵为太子,那么那天在客栈怎么会身着黑衣被人搜查?还是说……?!”那些伤了他和搜捕他的人,这其中就是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有问题啊!
如果对方不知道这是太子,玉墨寒只需亮出自己身份便可以镇压,不必落到受了伤还被官兵当逃犯搜查的地步。但按照她当日的观察来看,显然那些官兵来路不明十分可疑,虽不是冒充的假官兵,却也是行动别有用心,看上去倒更像是明知道玉墨寒是谁,却还依然敢以通缉犯的名义大肆搜捕他。
……等等!
明知玉墨寒的太子身份却敢继续追杀搜捕于他?这些看似普通的官兵,怎么可能有这个胆量?!
换言之,是谁给了他们这个胆量?!
唐晚烟本能地不愿在想下去,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恐惧之感。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再一次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玉墨寒闻言双眼微眯。她果然十分清透聪慧,不用他再多做任何提示便已经发现了事情的异样,而且看她的表情,似乎也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关键,这份让男子都自叹不如的头脑,让他不由地多了一份担忧。
这皇宫之中,藏不住的秘密多了去了,然而同样,恨不得越藏越深的秘密也多了去了。一旦涉足进去,知道的越多,危险就越大。
就不知道这丫头能不能把握得住这个标准,不让自己泥足深陷。否则一个不小心,不止给她自己,全蜀中唐家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轻咳一声打破这种可怕的沉静,玉墨寒不动声色地将方才让她心生恐惧的话题忽略而过,只淡淡道:“这次借五皇弟之名请唐小姐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太子殿下相邀,是民女的荣幸,怎敢推辞。”唐晚烟也反应过来这个话题不宜再继续下去,知道这是玉墨寒给自己的台阶,顺从地行了一礼,揭过这一桩事。“不过,五皇子一心担忧殿下的病情,这份心,却让民女心生感动。”从得知请柬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了这次玉墨霄邀请她的目的。今日决定前来,玉墨霄待他兄长的这一片心意,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只是心中却不知为何,隐隐生出一种失落之感。
那一日的茶馆相遇,和那一晚的客栈相救,从此以后,那个英挺俊美却充满危险气息的墨寒,那个清冷似雪却知恩图报的墨寒,和他的那块玉佩一起,都只能是她心底里的回忆了。
她和高高在上的太子玉墨寒,是不会有交集的两路人。
他秘密宣召她入宫治病,她奉命尽力而为。只是上位者和百姓、医者和病人之间本能的互动罢了。
“是。”玉墨寒乌黑锐利的眸中,隐晦地闪过一丝寒意,“这宫廷之中,人与人之间,大多都是利益牵绊,彼此之间能有几分真心?五皇弟他……是这宫中难得心中开阔明亮之人,孤这一生,定不会负他。”
唐晚烟闻言猛地抬头,沉默地注视着玉墨寒,半晌,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他还是她记忆里的墨寒,即使是高高在上一派孤高冰冷,内心深处却有着一份属于他自己的情义,并没有因身份而改变。
“说起来,唐小姐之前为救孤,甚至不顾自己的清白,这份恩情,孤也同样记在心中。”玉墨寒看到她眼中的赞同,心中更加柔软了几分,话锋忽然一转,唇角扬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一句话让唐晚烟从失落中回过神来,直接怔愣当场。
……等一下,救人不顾自己清白?
她当时是怎么救的人?!
好像……他当时受了伤,她刚给他包扎好就有不少陌生官兵冲进客栈搜他,情急之下她便让他男扮女装藏于被褥之间与她冒充一对夫妻然后……?
她好像是和一个大男人同床共枕了?!
她清清白白的女儿家,竟和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男子同床共枕了?!
饶是唐晚烟是个思想开放的现代女子,此刻大脑也立刻当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