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棋盘,人类为棋子。活人在棋局中行走,厮杀,拼搏。有人赢得一蔬一菜得以温饱,有人纵横四方所向披靡,也有人苦苦挣扎,最终覆灭,成为一枚弃子。
唐爱整个上午都昏昏沉沉的。
毕业季很忙,她要回学校办理离校手续,拿毕业证书,和室友、老师、同学们吃散伙饭……一系列的事情忙得她晕头转向。可是在只剩喘息的时间缝隙里,她还是会伤春悲秋。
昨天晚上,其实她一直没睡着,自然也听到了叶珩和林密的谈话。事情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很多事情只有回到十五年前才能弄清楚。可是,要怎么回到十五年前呢?
唐爱想到了什么,猛然打了个冷战。她慢慢拨开护腕,呆呆地看着那根蜗形线。
要回到十五年前,也不是没有可能……
正在发呆,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唐爱拿起接听,手机里传来了一个浑厚的男声:“小师妹。”
“楚……是你?”唐爱辨认出声音是楚轩平,顿时绷紧了神经。她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这里是大礼堂,人满为患,周围坐满了毕业大学生,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今天是你毕业的日子,我正好有空,一起吃个饭?”楚轩平声音温柔。
“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发现了寿蜗的一个特征,你发现了吗?”
“我没兴趣。”唐爱心里涌上一股厌恶,想挂电话。楚轩平赶紧说:“你把我的话听完再挂,我不会害你的。”
“说。”
“我看到一个人的蜗形线,银色段还剩下很长一段,估计她能活个五六十年吧……可是后来再次看到她的蜗形线,发现她只剩下一两个月的时间。蜗形线这种东西,会根据外界因素而改变吗?”
唐爱吃了一惊,紧张地看了看左右,捂住话筒低声说:“不会,我一直以为蜗形线是固定的,决定于一个人的身体健康状况。你所说的外界因素是什么?”
“谋杀。”他说,“一个人要是会被谋杀,他的蜗形线上的银色段会快速消失,变成全黑。”
唐爱震惊了,立即想到另一件事。她和叶珩体内的寿蜗成熟以后,蜗形线会在某个时段快速减少。叶珩说,这是因为寿蜗在蚕食他们的生命。如果按照楚轩平的说法,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寿蜗在谋杀他们?
楚轩平的声音慢悠悠传来:“所以我们晚上约个饭,好好讨论这件事,可以吗?”
“没兴趣。”唐爱直接挂断了电话,并且果断地将楚轩平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她现在对楚轩平的糖衣炮弹有生理性的厌恶。
“唐爱,谁的电话啊?”素妮的声音响起。唐爱收回思绪,赶紧拉上护腕,向素妮笑了笑:“没谁,打错了,一个骚扰电话。”
“坚持坚持,毕业典礼马上开始了,听完咱们就彻底和学校说拜拜了。”素妮有些伤感。
唐爱也有些难过,毕竟是读了五年的大学,如今要和同学们各奔东西,真心舍不得。
大礼堂里已经人山人海,许多同学在合影留念,离别的气息非常浓厚。当校长走上讲台的时候,大礼堂渐渐安静下来。
校长开始致辞,对毕业生们寄予厚望,并给优秀毕业生颁发了奖状。唐爱正听得入神,忽然听到校长说了一句:“今天有幸请到了08届的优秀毕业生,他如今已经成为一名心脑科医生,在业内颇有名气,被誉为‘神刀’,他就是楚轩平。让我们欢迎楚医生为我们做报告!”
唐爱始料未及,脑中各种念头瞬间炸开,不亚于大礼堂里震耳欲聋的掌声。坐在一旁的素妮激动地摇着她的胳膊:“唐爱!传说中颜值逆天的师哥,要给我们做报告了!”
说话间,楚轩平衣冠楚楚地出现,稳步迈上讲台。他和校长握手致意之后,便调整话筒,开始了自己的报告。
唐爱盯着楚轩平,两只手越攥越紧。许久不见,那人依旧凭借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继续欺世盗名。
当时,她从青松医院辞职之后,原本以为带教老师肯定要给她一个不及格,没想到却获得了一个还不错的分数。这其中肯定有楚轩平的因素,但唐爱并不觉得他是好心。
说他是赎罪,是恩威并施,也不为过!
她记得他那张绑架者的嘴脸,记得他那点急功近利的心思,永生都不会忘记!
唐爱再也听不下去,霍然起身。素妮一惊,低声问:“你干吗?”
“我先走了,回见。”唐爱不顾四周投来的目光,板着一张脸离开座位,快步往后门走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楚轩平的声音:“那位提前离席的同学,人生只有一次的大学毕业典礼,你不打算坚持听完吗?”
大礼堂里立即传来了议论声,走道两旁有人不屑地对唐爱说:“喂,你这样做很不礼貌啊!”
“回到你座位上,把报告听完啊!”
楚轩平看向一旁尴尬的校长,满含歉意地说:“看来我的报告并不能让那位同学满意,真是遗憾,可能她对我的学术水平还是怀疑的吧。”
“哪里哪里,您现在是博士,在海内外医学期刊上都发表过优秀论文,您的学术水平无人敢质疑啊!”校长夸完楚轩平,转而望向唐爱,“那位同学,请留步,说出你必须离开的理由!”
唐爱充耳不闻,反而加快了步伐。
没想到,一个男生突然冲到后门,拦住了唐爱的去路:“你不能走!那是我们都敬爱的楚学长,你这样不给面子,也太过分了吧?”
“你把我拦下来,听完他那通伪善虚假的报告,就算是给面子了?”唐爱火起,“让开!”
男生不让,反而有更多学生从座位上站起来,将后门堵住。唐爱怔住,没想到楚轩平的号召力这样大。她愤怒地转过身,怒瞪着讲台上的楚轩平。
楚轩平依旧带着儒雅温和的笑容,只是那眼中锐光乍现。他意有所指地说:“唐爱,你现在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吗?”
周围乱哄哄的,大多数同学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唐爱身上,没人去深究楚轩平的话。可是唐爱却听得清清楚楚,楚轩平这是威胁,是在暗示,他随时都可以用自己的声望,去煽动舆论要挟她。
“回座位上,听完,报告结束后等我。”楚轩平语气淡淡,却是命令。
唐爱倔强地站着不动,更是激怒了周围的同学。已经有人开始推搡她:“回去,给我回去!”
眼看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大礼堂的玻璃忽然“哗啦”碎了两块。众人动作一滞,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地震啦!”
“快跑啊!”
“大家安静,安静!”
大礼堂里顿时尖叫连连,众人争先恐后地夺门而逃,没人听到校长稳定秩序的声音。可是当他们跑到外面之后,才发现阳光明媚,世界太平,顿时明白上当了。
“谁在造谣?”众人愤怒地问。
没人发现,唐爱不见了。
叶珩拉着唐爱,一直跑到操场的银杏树下才停步。两人弯着腰气喘吁吁,又相视而笑。
“就知道是你出的馊点子。”唐爱嗔怪地在叶珩肩膀上砸了一拳。
“再馊,也馊不过楚轩平。”叶珩往大礼堂那边望了一眼,“你觉得那孙子什么意思?”
“可能……只是想跟我合作吧。”唐爱想起楚轩平在电话里说过的那些话,忍了忍还是没告诉叶珩。
“他大概能力不足吧!你想想看,我只有出现在你方圆一百米内,你才能看到别人的蜗形线。那同理,楚轩平肯定也不能随意发挥自己的能力。”
“算了,我已经拿到毕业证,以后和楚轩平再没任何关系了。”唐爱歪着头看叶珩,“你呢?你今天为什么来医学院?”
叶珩仰头看银杏树,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他幽幽地说:“帮你搬东西,然后……算是顺便再看看吧。这是我爸毕业的学校,他以前是生物科学院的研究员。每一次走进这里,我都需要鼓起勇气。”
唐爱想起昨天他和林密的谈话,有些尴尬,哦了一声。
“医学院对面是清江大学,我妈妈读的是舞蹈系,也是清江的校花。大学那会儿,她和我爸已经谈恋爱了。许多人都以为,是我爸死皮赖脸追到的我妈,其实不是,我爸和我妈是青梅竹马,高考的时候就商量好了高考志愿,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叶珩的声音有些伤感。
唐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说:“这也算一辈子了。”
“是啊,也算一辈子。”叶珩感慨地说,“如果没有我二爸出现,那就更完美了。”
“他是……”
“我二爸也是医学院毕业的,我爸当年的同班同学,也是好哥们儿。”叶珩补充了一句,“如果他没有爱上我妈,那我相信他是真正的好哥们儿,也是真心想要收养我。”
可惜并不是。
爱情是美好甜蜜的,可是它所引发的连锁反应并不是百分百的美好甜蜜。爱情除了可以激起爱恋、向往、希望和勇气,也可以引发嫉妒、痛苦、憎恶和仇恨。
“你要去生物科学院那边看看吗?”唐爱小心翼翼地问。
叶珩眸光一紧:“那天晚上你都听见了?”
“对不起。”
“没关系,反正就这样。我本来打算去走访一下的,现在想想没必要了。”叶珩一脸寥落的表情,“物是人非事事休,十五年过去了,物不是,人也不是。”
唐爱握住叶珩的手:“总还有不变的东西。”
“是啊,我的心没有变。十五年前我姓白,在我心里,我永远都是白珩。”叶珩说。
两人在校园里漫步,其间素妮给唐爱打了很多次电话。唐爱最后用短信简单解释了一下,就关了机。毕业的最后一天发生这样的事,她也很遗憾。
回了趟宿舍,唐爱将打包好的行李搬下楼。叶珩在楼下接应,将行李放到车的后备厢里,就驾车缓缓开出校门。
车窗外,一片离别的悲伤氛围,有人将行李箱扔到一旁,相拥而泣。这样的场景,每年都在上演。唐爱从包里掏出纸巾,将眼角的泪水轻轻擦去。
“唐爱。”叶珩转动着方向盘,忽然开口。
唐爱茫然看向他。他看着前方,声音凉凉:“24小时过去了,我没有太大反应,你可以用萤火虫毒素。当然,如果你不放心,等一系列测试都做完,确定萤火虫毒素对人体安全之后再使用,也是可以的。”
他不提,唐爱几乎都要忘记这件事。她摇头:“不,我现在就要用。”
“是吗?”叶珩反问,表情不起波澜。
唐爱坚定地点了点头,她已经等不下去了。如果有一种药剂能使寿蜗休眠,哪怕可能会要了她的命,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使用。
叶珩刚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看到一辆黑色轿车拦腰向自己冲来。他下意识地转动方向盘避让,可是那辆车非常迅速,咣的一声巨响,就狠狠地撞在叶珩车门上。
在撞击声中,两个安全气囊瞬间弹出。唐爱被气囊撞得头晕目眩,好一会儿才恢复神志。她睁开眼睛,发现车子已经被撞得滑行出去十几米远,四周围满了人。叶珩趴在安全气囊上,一动不动。
唐爱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挣扎着去晃他:“叶珩!叶珩!”
叶珩这才动了动,直起上身,仰头靠在座椅上喘气。他抹掉额头上的血迹,向唐爱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放心吧,死不了。”
外面有人急促地敲车窗,唐爱赶紧按下车窗。敲车窗的是个平头青年,显然是肇事的车主。他扫了一眼叶珩和唐爱,掏出一捆绑成砖头似的钱:“私了。”
叶珩冷笑:“看不起谁呢?我这就报警。”
“先别急着报警,你看看前头那车是谁的?”平头青年往前方一指,“看看车牌号。”
叶珩抬眼一望,眼皮猛然跳了跳。
前面的黑车上走下一个中年男人,正是叶家明。他稳步走来,目光肃杀,震慑四方的强大气场让唐爱打了个寒战。
叶珩盯着他走过来,目光里充满了仇恨。平头青年向他鞠了一躬,然后退到一旁。
叶家明走到车前,微笑着说:“小珩,车不太行啊!几万块钱买的?还是二手车?你要是让我给你配车,至于寒酸到这种地步吗?你这车性能再好点,不至于躲不开。”
“我躲不开的不是车,是人心。”叶珩盯着他说。
“看来,我撞的也不是我儿子,是白珩。”叶家明一字一句地说。
“你想说什么?”
叶家明弯下腰来,盯着他的眼睛说:“小珩,没想到你这样想我,我很失望。我现在就郑重地告诉你,我不是杀人犯。”
叶珩轻蔑地笑:“可是刚才那一撞,很有杀人的气势。”
“那不是杀人,是警告,警告你别不知道天高地厚,连我都敢挑战。”叶家明看他,“你查不出来什么的,趁早收手,先去筹钱吧!我可不相信,志愿者的试用结果能好到哪里去。”
说完,叶家明转身离开。
叶珩脸色铁青,狠狠盯着前方,用力砸了一下方向盘。他死死攥着方向盘,攥到指骨发白。忽然,他捡起掉落一车的钱,使劲撕成碎片。
“叶珩!”唐爱抱住他,“别撕了!”
叶珩终于停止动作,喘气声在车厢内听起来格外粗重:“唐爱,我是不是很没用?杀父仇人就在面前,我却奈何他不得。”
“没有!你已经尽力了,其他的要等时机。”她只能这样回答。
叶珩松开手,皱巴巴的粉红色碎片从指间滑落。
唐爱的心,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出了这样的事,使用萤火虫毒素的事自然搁置了。唐爱先陪叶珩去修车,然后给胖子打了电话。胖子一听说叶珩出事,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叶珩人呢?”胖子一赶到,就问唐爱。
唐爱看了一眼修车行里面,说:“自己在里面跟人讨价还价呢。”
“老大这事……唉,以前的老大,花钱不眨眼,根本就不会还价。”胖子一脸悲戚,“可能他觉得自己快要山穷水尽了吧。”
“说不定你们的产品能通过测试呢?”
胖子凄惨一笑,抬头望了望夜空:“产品做出来了,随便做的配方,就那样给志愿者试用了。讲真的,现在的问题是老大对这事根本不上心,他不想拉长战线,一心想着找出真相!唐小姐,想想我说过的话,他马上就是有百万负债的人,你得早做打算。”
“有你这么劝人分手的吗?”
“我是看你漂亮才好心相劝。你别觉得自己辜负了叶珩,整得有压力。叶珩辜负的女人能排成长龙,也得让他吃吃报应。”
唐爱哑然而笑,这么说,叶珩的风流债还真不少!
她回头看向修车行,叶珩正好从汽车底盘下钻出上半身,一张俊脸蹭得灰一块,白一块。他看到胖子后,脸色立即变了。
“你来干什么?”叶珩从车下出来,大步走到胖子面前。
胖子支吾了一下,有些心虚:“你说我来干什么?还不是来看你受伤没!这世界上除了哥们儿谁这么关心你……”
叶珩将胖子拉到一边,低声质问:“你和唐爱说什么了?”
“我没说啥!咱们之前……”胖子看了一眼叶珩想杀人的目光,嗫嚅道,“我就聊天,刚来五分钟。”
唐爱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心想莫非叶珩听到他们刚才的谈话了?她走上前,劝道:“叶珩,我和胖子就闲聊几句,没什么的。”
叶珩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扭头离开。
胖子不服气地晃了晃拳头,对唐爱低声说:“他啊,压力大的时候就是这样……哎哎哎,你们又发狗粮!”
在胖子的惊叫声中,唐爱冲上去,从后面抱住叶珩。叶珩周身一僵,低头轻声问:“唐爱,你怎么了?”
“叶珩,我决定不用萤火虫毒素了。”唐爱咬了咬牙。
“可是……”
“先不让寿蜗休眠,我要发掘出寿蜗更大的能量,说不定可以帮助你!”唐爱终于下定决心。
身旁就是修车厂,不少工人走来走去,不远处还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以前在这样的环境里,唐爱从来都不愿意说出“寿蜗”两个字。可是现在,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要救他,哪怕前方是万丈悬崖,摔下去粉身碎骨。
叶珩回身,猛地抱住她。唐爱只觉得他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像挂在枝头的一片秋叶。
夜风吹来,肩膀上一片凉意。唐爱愕然扭头,才发现叶珩,居然哭了。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卧室里,叶珩坐在唐爱对面,目光沉静。
唐爱笑着摇头:“不后悔。”
“那我们这就开始吧。”叶珩说,“首先,深呼吸,头脑里思绪放空,然后集中精力……”
在他的引导下,唐爱开始召唤银色蜗牛,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必须要发掘出银色寿蜗更多的秘密,好让叶珩渡过眼下的难关。
很快,手腕上的蜗形线变成了一只散发着淡银光芒的寿蜗。那只巨大的蜗牛浮现在眼前,一动不动。
唐爱奓着胆子,伸手将寿蜗捧在手里,低头仔细观察。叶珩在旁边轻声说:“找到2008年,清江市……”
要用时间和地点去定位,其实并不容易。唐爱拨动着刻度,同时也在观察着眼前画面的变化。第一次观察银色寿蜗,漫无目的,并没有感到多费劲。可是第二次带着目的去利用寿蜗,她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突然,她眼前一阵头晕目眩,双手颤抖,几乎捧不稳寿蜗。
“唐爱!”叶珩赶紧上前扶她。唐爱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往一边倒过去。
最后的景象是,那只银色寿蜗被她的手拨得转个圈,蜗口倒竖向上。
紧接着,世界天翻地覆。
唐爱再次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透满阳光的纱帘。接着,她听到夏蝉在屋外卖力地叫着。
“他把他的刀剑当作他的上帝。可是当他的刀剑胜利的时候,他自己却失败了。”耳畔响起胖子的读书声。
那是泰戈尔的《飞鸟集》。唐爱每晚睡前会读上几首诗,没想到自己会在读诗声中醒来。
唐爱转转目光,却看到叶珩趴在床头的睡颜。他头发蓬乱,闭上的眼睛睫毛修长,一看就是一整晚没睡。
“你醒啦!”胖子放下书,使劲摇晃叶珩,“老大,她醒啦!”
叶珩睁开惺忪的睡眼,看清楚唐爱之后,猛然坐直身体,头顶一下子撞向胖子的下巴。胖子痛呼一声,捂着下巴蹲下了。
“你感觉怎么样?”叶珩急声问。
唐爱暗暗用两条胳膊使劲,想把自己撑坐起来。叶珩赶紧扶起她,可是唐爱刚坐起身,眼前景象就猛然扭曲!
“啊!”她惊慌地大叫。
叶珩赶紧让她平躺,可是唐爱依然感到自己在快速坠落,手脚在半空中徒劳地抓着。叶珩忙喊:“稳定情绪!快把银色蜗牛召唤出来!”
唐爱撑着一口气,努力稳定心神,将银色蜗牛召唤了出来。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她感觉自己像从数万米高空坠落一般,惊悚异常。
“拨回去!”
唐爱强忍着恐惧,将银色蜗牛拨到蜗口朝下。就这么一瞬间,所有失重的感觉瞬间消失,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像劫后余生。
“你昏过去两天了,可能刚醒还不太适应……现在感觉怎么样?”叶珩抱着她的肩膀。胖子捂着下巴从地上站起来,猜测地问:“是出现幻觉了吧?”
唐爱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像耳石症。”
耳石症,是附着于耳石膜上的耳石脱落,耳石在内淋巴的液体里流动,引起患者眩晕的一种病症。现在的年轻人经常熬夜,透支身体,很容易患上耳石症。虽然这种病不会死人,但剧烈的眩晕感会让人痛苦异常。患上这种病之后,必须进行复位治疗。
复位……
唐爱默默念着这两个字。
“寿蜗果然已经和我融为一体,当我把它拨正之后,我的眩晕感也消失了,就像‘耳石症’痊愈了一样。”
叶珩看了看胖子:“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有什么异常吗?”
胖子摇头:“没有,我刚才特意看了下手机,今天依然是2023年6月10号,没提前也没延后。”
“那可能真的没有问题。”叶珩松了一口气。可是话音刚落,他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叶珩拿起手机,皱眉看了眼号码,然后接听:“有事快说。”
“小珩,你真出乎我意料,这次暂时先放过你,实验室你可以继续使用。”叶家明的语气很倨傲,又带着几分欣慰。
“什么意思?”
“志愿者第一阶段的试用报告出来了,非常不错,肤质得到了大大的改善。”叶家明说。
叶珩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第一阶段就有明显改善?”
“对,新产品对痘肌有很好的疗效,同时皮肤的含油度、含水量、敏感度都得到了很大改善。这么短的时间里有如此大的变化,就算是业内热卖榜第一名的产品也做不到!”叶家明的语气温柔了许多,“小珩,难道你一直在研发这个配方?”
叶珩沉默。
“前几天我是对你不客气,在这里先向你道个歉。小珩,无论何时,我们都是父子。”叶家明挂了电话。
手机声音有点大,胖子在旁边听了个大概。等叶珩收起手机,他才结结巴巴地问:“老狐狸向你道歉了啊?”
“对。”叶珩点头。
胖子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志愿者试用测试,也通过了呀?”
“效果非常好。”叶珩怀疑地看向胖子,“你不是说主要成分就是甘油和熊果苷吗?为什么能通过测试?”
胖子摊了摊手:“运气好呗!老大,太好了,这回你就不用承担一百万债务了!”
叶珩没有笑意,唐爱也觉得这件事非常蹊跷。她捋开袖子,看到手腕上的蜗形线后,顿时惊叫一声:“银色段增加了!”
不仅是她,就连胖子的蜗形线也是如此,银色段比前两天多了一点,肉眼可以分辨出来。
一个大胆的设想在唐爱脑中浮现。她掀开被子下了床,站到体重秤上,低头看着自己的体重发呆。
“你看出什么了?”叶珩走到她身旁。他刚刚查看了自己的蜗形线,发现金色段也增加了。这说明,他们的寿命有所增加!
唐爱回头,眼睛里满是惊惧:“叶珩,时间倒退了。”
“不可能!今天仍然是2023年6月10号,这个是正常的时间点呀,根本没倒退呀!”
唐爱愣了愣,喃喃地道:“有没有可能,只有时间倒退,其他都没变化?”
叶珩和胖子对视一眼,目光里都满含震惊。
“我在床上躺了两天,什么都没吃,可是体重却增加了五斤。这是我前两年的体重,我记得非常清楚。”唐爱掏出手机,点开上面的一个减肥用的APP,“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就能解释为什么那些志愿者的肤质能得到改善!她们的身体是两年前的身体,自然肤质改善了!”
叶珩低头看了看唐爱的手机,的确是她说的那样。他心里有了底,自言自语:“时光是把杀猪刀,但如果时间倒流,那就是整容的手术刀了。”
胖子在旁边抓耳挠腮,猜测道:“也有可能……时间真的倒流了,我们都回到了两年前,同时记忆也都被修改了!其实现在正常的时间应该是2021年6月10号?”
“不可能!正常的时间就是2023年!因为我和她体内有寿蜗,所以就算所有人的记忆都被修改,我和唐爱的也不会。应该就是那个可能……”叶珩头脑里的想法渐渐清晰,“时间倒流了,可是空间没有倒退。”
唐爱惊讶:“真的像我猜的那样?”
“对。这个世界的秩序是由时间和空间共同组成,如果说时间像一条从上而下流动的大河,那空间则像一个顺时针转动的万花筒,也是不停地发生着变化!现在的情况是,你用寿蜗改变了时间这条大河的走向,河水从下游流到上游。可是空间的格局还是和以前一样,依然没有改变方向,所以我们一直身处在2023年的空间里,没有前进,也没有倒退!再说了,如果时间和空间同时倒退,那我哥现在应该死而复生。他没出现,说明空间没有发生变动。”
“如果我用寿蜗同时改变时间和空间的走向,那么你哥叶尚新就能复活?”唐爱后背有些发寒。
叶珩点了点头:“还记得我给你讲的故事吗?”
“记得。”
在那个故事里,砍柴的农夫闯入深山,在山顶遇到两个白胡子老头下棋。他一时兴起,就蹲在旁边看白胡子老头下棋。观完一局,农夫离开,回到家才发现亲人早已老去,友邻白发苍苍,世上已经过了五十年。
下一盘棋的时间和五十年,这两个时间长度并不对等。谁知道农夫遇见的那两个白胡子老头,操纵的是棋局,还是人间?
“故事里的白胡子老头,就像寿蜗。他们是高维度的生物,操纵时间对他们来说,像下一盘棋一样简单。”叶珩说。
天地为棋盘,人类为棋子。活人在棋局中行走,去厮杀,去拼搏。有人赢得一蔬一菜得以温饱,有人纵横四方所向披靡,也有人苦苦挣扎,最终覆灭,成为一枚弃子。
死人如弃子,被丢到尘埃里,永久蒙尘。如果时间和空间同时倒流,就如同悔棋数步,弃子重回棋盘。
这么说来,她再钻研钻研,说不定真的能够发现寿蜗更多的秘密,让叶尚新重新在这个世界上出现。
只是那样的话,唐佳佳会幸福吗?
唐爱有气无力地问:“那如果我同时让时间和空间发生倒流,是不是能达到某种意义上的平衡?”
叶珩点头:“原理上是这样的。你之所以有耳石症的眩晕感,很可能是只改变了时间的方向,发生了失衡。”
“没想到寿蜗的能量比我想象中更强大。只是过了两天时间,就倒流了两年。”唐爱感慨。
叶珩一笑,在她手背上轻吻了一下:“祝贺你,唐爱小姐,你年轻了两岁,现在是二十岁。”
“我就不恭喜你了,毕竟叶先生现在是二十一岁,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唐爱点了点叶珩的鼻子,“估计没几个女人正儿八经和你谈恋爱。”
“我怎么从这句话里听出了酸味?看来我得去做点好吃的,不然你对我很有意见。”叶珩语气温柔。
唐爱脸红了,这才想起她躺了足足两天,肚子饿得要命。
叶珩做了火锅,排骨汤底调入红油,提前铺了一层肥厚的酸菜,汤汁一滚,整个房间都能闻见香味。
夏天吃火锅,要么中暑,要么酸爽,全看怎么吃。唐爱夹起一筷子青菜,在锅里烫了烫,就要夹起来。叶珩毫不客气地敲了她筷子一下:“太烫的东西也敢直接吃?吃这碗,都给你冷好了。”
说着,他把一碗熟透的藕片、蟹柳和羊肉递给唐爱。
胖子看得眼馋,歪着头问叶珩:“老大,你也照顾照顾我这条单身狗呗。”
叶珩头也不抬,将一根肉肠塞到胖子嘴里。胖子差点热泪盈眶:“老大,你让我太感动了,我还以为你是个见色忘友的人,只对美女好。”
“别乱说话。”叶珩用目光狠狠剜过去。
唐爱想逗逗叶珩,凑到他耳边低声问:“说,你都对哪些美女好过?也像现在这样给她们夹菜吗?”
“很多,三个吧。”叶珩同样低声回应,“十二岁的你,二十二岁的你,还有现在二十岁的你。”说完慢慢靠近她,猛然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
胖子恰好看到这一幕,差点喷饭:“寝不言,食不语!你们动不动秀恩爱,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唐爱耳根灼热,却忍不住一边吃,一边偷偷看叶珩。火锅蒸腾起来的雾气,模糊了叶珩的五官,是那样好看。
吃完饭,胖子习惯地先起身收拾碗筷。叶珩凑过来问:“你刚才干吗一直看我?”
唐爱想了想:“我怕今天以后,就见不到你了。”
“我剩下的一辈子都是你的,你想看多少回都可以。”叶珩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药瓶,“这是萤火虫毒素,你用吧!关于寿蜗,你现在停止所有研究。”
唐爱愕然。
厨房突然发出碗筷相撞的声音,接着胖子急吼吼地跑了出来,瞪着眼问:“叶珩,这才刚开始,你怎么就不让继续了?”
“现在唐爱有了耳石症的眩晕感,说不定再研究下去,还有什么古怪病症出现!”叶珩语气生硬。
“但是……”胖子欲言又止,转而看向唐爱。唐爱心领神会,握住叶珩的手:“我可以的。”
叶珩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声音有些沙哑:“算了,我不想让你再冒险。”
“如果这冒险是为了你,我愿意。”唐爱说。
叶珩犹豫了很久,才点头道:“那……好吧!这次你如果再感觉到不舒服,就说出来。”
再一次面对银色蜗牛,唐爱得心应手了许多。她不由得嘲讽自己,敢情寿蜗对自己而言是一件工具,也遵循熟能生巧的规律。
这次她很快就找到了2008年的清江县,那是医学院门口的街道,街道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树荫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望着那熟悉而陌生的画面,她心潮彭拜。这些都是历史的味道,十五年前发生过的事情!
唐爱试着将时间定在7月21号,叶珩父亲自焚的那一天上午。在她的拨动下,画面越来越大,铺满了整个寿蜗。而寿蜗也在迅速变大,蜗口大到可以通过一人。仰头望去,寿蜗已经占据了这间卧室的大部分空间。唐爱顿时觉得自己渺小如蝼蚁。
叶珩犹豫了一下,终于站了起来:“唐爱,这蜗口像一道门。”
“你要进去?”唐爱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叶珩点了点头:“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是直觉告诉我,我应该进去。如果我有幸发现了遗落在十五年前的证据,我会拍些照片回来。”
胖子紧张得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拉着叶珩的胳膊。叶珩安慰他说:“如果我24小时都没出来,你就立即联系林警官。号码我已经发到你手机上了!”
唐爱下定决心:“我和你一起进去。”
“好。”叶珩将她的手拉住,慢慢走进蜗口。
面前是一条暖黄色的通道,周围色调一致。唐爱刚进去,就感到身后有些异样,回头一看,蜗口居然不见了!
她和叶珩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无奈。现在回头已经不可能,只能往前走!
大概走了半个小时,眼前豁然开朗,各种声音如潮水般涌来。唐爱“哎呀”一声捂住耳朵,蹲了下来。
“小心!”叶珩抱住她。唐爱使劲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和叶珩居然蹲在马路中央。
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尖锐地刺入耳膜,有司机冲他们喊:“小情侣吵架别耽误别人,蹲在马路中央不危险吗?”
叶珩赶紧拉着唐爱离开马路中央,车流才重新通畅。唐爱睁大眼睛望着医学院大门,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们真的来到了十五年前!
“这一切是虚假的吧?”唐爱颤声问,“我们只是在翻阅一本书,而不是正在经历书中的世界,对吧?”
“时间没有逝去,只是存在某处。”叶珩抬腕看表,“时间停了,你看。”
果然,他的手表指针停止了走动。
唐爱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发现手机上的时间也不再更新了。有行人从旁边经过,好奇地打量他们的大屏幕手机。
在2008年,智能手机还未问世,满大街的诺基亚。
“请问,今天几号,现在是几点?”叶珩问一个行人。行人看了下手表,回答:“7月21号,上午9点20分。”
叶珩心头一沉。林密提到过,院里对父亲进行搜查的时间就是今天!9点20分,距离自焚的时间10点5分,不到一个小时!
再不赶快,就来不得及了!
他脑中空白,扭头就跑进医学院。唐爱吃惊,跟在他身后喊:“叶珩,你等等我!”
可是叶珩头也不回,往一个方向跑去。唐爱辨别了一下,想起那是医学院食堂的方向!
唐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顿时浑身冰冷。她以为他会保持冷静,她以为他会第一时间去调查证据,然而现实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
医学院即将拆迁的食堂,其实是一溜破败的平房。墙皮掉落,露出里面的红砖,窗玻璃也残缺不全,缺口处挂着蛛网,被风吹得一摇一晃。
叶珩冲进食堂,霉气立即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几声。他强忍着难受,弯下腰从桌椅下面看过去,终于发现最后一排的凳子下放着一只白色塑料桶。
他赶紧将塑料桶拿过来拆封,一股汽油味立即飘散出来。
叶珩心里有了底,将塑料桶封好,气势汹汹地拎着走出食堂。他足足跑了三四百米,绕了两栋教学楼,才把塑料桶狠狠扔进一只垃圾桶里。
他疯了一样地将旁边垃圾桶的垃圾塞进去,掩盖住那只汽油桶,然后用尽全力盖上桶盖。
“小伙子,你没毛病吧?正事不干,拿垃圾桶撒气做什么?”一个保洁工打扮的大妈上前数落叶珩。
“这是最重要的正事!”叶珩狠狠踢了垃圾桶一脚。
接下来,他要立即赶到职工宿舍,不管那里会发生什么,也要找出真相!
职工宿舍楼有六层,灰色楼体,建筑风格还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是提供给医学院未婚职工居住的。但是因为白京玏的科研实验经常进行到深夜,所以学校特批给他一个单间。
这栋楼在十五年后已经翻修重建,改成了实验楼,周围的景观也发生了很大改变。不过,叶珩已经提前做过无数次的踩点调查,早已经对它的位置烂熟于心。
叶珩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职工宿舍楼下,却被楼管拦住:“小伙子,你干什么的?请出示证件。”
“我……我来这里找人,在哪里登记?”叶珩心急如焚。楼管转身,从窗户里拿出登记簿:“在这里登记,把你的姓名、来访目的写一下。”
叶珩扭头往外看,却看到几名警察往这边走来,一个校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在前头带路。短短一秒钟,他立即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小伙子,签字啊!”楼管往叶珩手里塞笔。
叶珩猛然推开他的手,扭头就往楼上跑。楼管在他身后大叫:“你给我站住!你要干什么?”
警察见状,快步走到楼管身边:“出什么事了?”
“有个奇怪的小伙子闯楼!”
“走,上去看看。”警察和校领导对视一眼,加快步伐上楼。
叶珩气喘吁吁地跑上楼,迎面撞到了好几名职工。咒骂声在身后响起,他头也不回,只是快步跑上四楼。
403室。
那是父亲的宿舍门牌号,木质房门刷着蓝灰色油漆,方方正正的铜牌挂在正中央,上面凸出“403”这个黑色数字。
这是藏在叶珩心里的一个数字,他曾经默念了几千遍几万遍,今天穿过时光的阻隔,终于能够得见真容。
可是当他真的站在403室门前,却怯意顿生,颤抖的手怎么都推不开眼前的房门。
门后会有谁?
如果相见注定不会善终,那相见还有意义吗?
就在叶珩呆站着的时候,旁边忽然伸来一脚,“咣”的一声踢在门锁上,踢得房门嗡嗡直抖。
“看什么看,再踢啊!”这一声仿佛是惊天雷声,驱散了他所有的犹豫。叶珩呆呆地看着身边的唐爱,她的眼神凶悍又坚定。
叶珩这才如梦初醒,后退两步,狠狠踢在门顶上。门锁是老式的,禁不住使劲踢,咔嚓一声被踢开了。
宿舍里空无一人,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什物,可是阳台的门是开着的,散来阵阵烟味。
进屋之后,唐爱立即转身将房门关上,并用桌子抵住。用不了多久,警察就会上来,到时候他们就再也没办法掌握第一手的证据了。
“我阳台,你室内!”叶珩快速命令道,然后箭一般冲到阳台上。果然,一个穿长袖衬衫的男人正坐在地上烧东西,面前的搪瓷脸盆里,一个笔记本已经烧得七七八八。
“你是谁?”男人抬头惊慌地问。
已经整整十五年,叶珩没见过这张脸了,他连照片都不敢多看一眼。可是此时,叶珩一眼就认出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白京玏。
叶珩顾不上解释,劈手将笔记本从盆里捞了出来,扔在地上使劲踩火。手指被火焰燎得刺痛,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终于,火灭了,可是笔记本上的大部分内容都烧毁了。
“给我!”白京玏扑了过来。
叶珩一边躲避,一边翻看笔记本。笔记本上只记载了一些日常,他翻了好几页才看到一行字——
今天是试药的第五十天……
后续是什么,已经被烧掉了。叶珩转过身,怒问:“试药是什么?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白京玏一把抢过笔记本,重新扔到火里。脸盆里堆了很多燃烧着的黑炭,火焰转眼吞噬了残本。
叶珩还想去抢,白京玏一拳打在他脸上,将他打倒在地,大吼:“我的事不用你管!”
唐爱正在书架上翻找,但只找到了一个纸盒,里面有一些剪刀、牙刷之类的杂物,还有超市小票、银行取款单之类的单据。
她不敢漏掉什么,一张一张地翻看那些单据。单据大多显示白京玏购买的一些日常用品,并没有什么异常。除了单据,还有一张A4纸,上面写满了手机号码。号码后面都有备注,只有一个没有。
除此以外,纸盒里还有一个纸团。唐爱拿起展开,顿时一愣,那居然是一张药房的单据,显示白京玏购买过一瓶抗抑郁的药。
难道,白京玏有抑郁症?
唐爱大脑飞速旋转起来。仅仅因为盗窃东窗事发就选择自焚,这的确可以归为抑郁症发作。
她正要把东西收起来,不料白京玏一把抢了过来:“你们想干什么,都给我出去!”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警察的声音响起:“白京玏,开门!”
“糟了,他们上来了!”唐爱赶紧跑过去扶起叶珩。叶珩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推开唐爱:“不要管我,先别让警察进来。”
此时,门外的警察已经开始撞门。唐爱跑过去,用身体死死抵住桌子。
叶珩忍住痛楚,扶着床站起身。可当目光在落到床单上时,他突然僵住了。
叶珩拿起放在床头的运动包,翻开内胆,几根黄色的毛发立即飘落出来。这样细,这样短,很像是动物毛发。
“给我放下!”白京玏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般扑了过来。叶珩闪身躲开,举着运动包,目光灼灼:“猴子真的是你偷的?”
白京玏盯着他,目光复杂。
“说啊!”叶珩大吼。这一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
“我的事不用你管。”白京玏一字一句地回答。
叶珩咬着牙,攥着运动包的手已经泛出青白色。唐爱忍不住喊:“叶珩,你好好说话啊!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其实是他儿子?”
白京玏震惊,瞪着叶珩后退几步。叶珩苦笑着放下运动包,抬眼看着白京玏:“你会信吗?你会信我从十五年之后回来找你吗?”
“不可能,你们骗我……”白京玏后退到阳台,劈手将手里的发票和名片扔进火盆里。
“言语可以骗你,这张脸能骗你吗?”叶珩指着自己的脸,眼泪沁出,“爸,从我七岁那年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难道你不认识我了?”
白京玏顿时呆若木鸡。
“为什么你要选择自焚?那个给你打钱的神秘账户是谁的?爸,你告诉我,我一定还你清白!”
白京玏打了个激灵:“你真的是小珩?可是你姓叶……”
“我被叶叔叔收养了!”
“收养……收养……”白京玏蹲在地上,死死揪住头发。
室内,唐爱仍然在拼命抵住房门,可是外面撞击的力量越来越大。她喊起来:“赶快呀!我这边要顶不住了!”
叶珩心头酸楚,将白京玏的手一把抓住,泪水模糊了视线:“爸,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他们说我是小偷的儿子,说我是天生的老鼠。我不信!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对吗?”
在心里憋了十五年的话,他终于得以说出。此时,他只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不管看到了什么,他都信!
白京玏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叶珩:“对!儿子,你要相信爸爸是清白的!爸爸没偷猴子。”
“那运动包里的猴毛是怎么回事?是有人栽赃陷害给你的吗?”
白京玏一呆,嘴唇颤抖起来:“不,我不能说!你快走!永远都不要来见我!”
“不,爸,你告诉我啊!”叶珩急了,紧紧抓住白京玏的手,“是叶叔叔陷害你的吗?”
“不是!”白京玏浑身颤抖,“可是,他也不是好人!就是他把我害得这样惨……小珩,千万不能让你妈妈知道。”
“他做了什么?”叶珩严肃地问。
白京玏神经质地摇头:“不,我不能说!说了你会告诉你妈妈……我不能让她知道,不能……”
叶珩忍了又忍,眼泪还是簌簌落下。此时的父亲,根本不知道妈妈早已死去,他寄人篱下已经十五年。
如果让父亲知道这一切,就能换来真相的话,他倒是真的会说上一天一夜。可是命运残忍,只给他们短暂的相聚。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更猛烈的撞击,唐爱尖叫一声扑倒在地上,桌子被撞得歪向一边。叶珩猛然起身,将阳台门关上。
玻璃门坚持不了多久,但他全然不顾了。
“小珩,别管爸爸,你回去照顾好妈妈,我不值得你这样。”白京玏喃喃地说,眼中一片哀痛。
叶珩一边抵住玻璃门,一边回头吼:“我已经把汽油桶扔了!爸,你别想着一走了之,要活个明白!”
“来不及了,真的没用了。”白京玏摇头苦笑。
叶珩一怔,手上力道一松,玻璃门就被人一把拉开。三名警察闯入阳台,快速围住两人。叶珩没挣扎,缓缓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白京玏叹了一口气,向警察伸出双手:“别为难他,我跟你们走。”
“他和那个女生也要接受我们的调查!”
“我的事和他们无关,你们问什么我都会如实作答。”白京玏平静地说,“他们就是担心我,劝我自首,并没有其他意思。”
警察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叶珩和唐爱,最终相信了白京玏:“那行,你跟我们走,他们不能再跟过来了。”
叶珩想说什么,白京玏无声地向他摇了摇头,他只能作罢。
只是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叶珩听到白京玏说了一声“对不起”。短短的三个字,很轻很轻,像雪花落入手心,转眼就消失。
他怔怔地望着白京玏的背影,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名警察拦住他,严令禁止他跟过去,就那样随手划开的一条无形的线,隔开了他们。
白京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叶珩,我们尽力了,只能做到这些。”唐爱低声劝说。
叶珩没回答,点了点头,转过身往楼下张望。可就是这一眼,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住了!
刚才那个保洁大妈,正拎着一桶汽油经过。她就是叶珩刚才遇到的环卫工,居然把那桶汽油又捡了出来。
“叶珩,你在看什么?”唐爱茫然。
“怎么会这样……不可以!快拦住她!”叶珩预感到不妙。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白京玏突然从楼道里冲向环卫大妈,不由分说地夺下汽油桶,往食堂的方向跑去。警察在后面追赶:“站住!有话好好说!”
“爸!”叶珩眼眶都红了,扭头就往外跑去。
唐爱吓得心脏突突乱跳,也跟着追了出去。可是她刚跑到宿舍外面,就感到一阵眩晕。
天旋地转中,她软软地倒在地上,头脑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可能拼尽了全力,也改变不了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