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之后,再一月便是立春,太学以立春作为一年中开学之日,太学也因此被民间称为“春学”,虽然此后大容各地的学府也都遵循太学之制,但“春学”这个名号从来都只属于太学,可见太学区别于其它学府的崇高地位。
今年的长安城较前两年热闹许多,因为三年一度的春闱将在立春之后半月内举行,各地的文武举子们大多已经赶到长安。
现如今,长安城东西市的客栈中早已人满为患,每日进出城内的运粮车队比之从前增加了三倍有余,林家经营的客栈也均已客满,林姜还特意在星驰楼上多开辟了几间房,充当临时的客房使用。
立春之日,天还未亮,长安城便地异常忙碌,四门守卫严阵以待,今日不仅是太学的开学日,也是尊元帝率领文武百官,三公九卿去到东郊迎春的日子。
举子们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或是为了一窥天颜,或是为了附庸风雅,亦或是结交权贵,总之各客栈都忙得不可开交,沃汤的小厮苦不堪言。
林姜一早也被上下楼梯的忙乱脚步声吵醒,再难入睡,躺在床上懊恼地想,当初就应该听掌柜何擎全的话,不把星驰楼改作客栈使用,现在也能清净些。
左右是睡不着了,索性就叫来小厮打了盆热汤净面,仔细地施了层粉黛,涂了口脂,接着便收拾起要带去太学的衣物和书籍。
等到一切收拾停当,天也光亮,这时有小厮递了张纸条进来,上面写到“午后入学,与卿相见。”
这必定是太子季东谦差人送来的!林姜手握纸条,心中颤动不止,“午后相见”这几个字令她坐立难安,整整一个上午,都是数着沙漏过去的,还时不时地跑到铜镜面前,不是扑点香粉就是扫几笔蛾眉。
终于挨到了午后,可惜天公不作美,午间还是日头正好,一片清朗,现下阴云密布,加上原本就寒凉的天气,竟缓缓飘下了几片春雪。
林姜寻了件披风,将自己裹了个严实,背上书箧,便要出门,一直在柜上忙碌的何擎全,高声喊道“少东家且慢走,小的为您备马车!”
林姜原先见他正忙着,不想打扰,也想免了应付他的麻烦,现在被叫住了,也不好不理,回过头乖巧地笑道“何掌柜不必费心,太学就在东市外不远的文德坊,前些日子我也去探过路,再熟悉不过了,何掌柜就不必替我担心了。”
“少东家说得什么话,您看看您背得书箧多沉啊,快快,赶紧放下来!”
边说边从林姜身上将书箧扒拉下来,丢给了一旁的小厮,又语重心长地劝道“少东家,我们林氏虽不是什么高门显贵,可以一介商人的身份入得太学,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荣耀,少东家,今日同那些太学学子见面,也不能露怯不是?!”
“额……嗯,何掌柜说得在理,是林姜考虑不周。”林姜只想尽快出门,无意与他过多纠缠,也就顺着他的意思接受了马车的安排。
只是没想到,何擎全又朝着内堂喊道“月颜,快来见过少东家!”
林姜没想到何擎全还有这么一出,也是十分惊异,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内堂,内堂中缓缓走出个娇弱少女,面色生得极白净,当真应了她“月颜”的名字。
只是……
“何掌柜这又是何意?”
“少东家,这月颜一年前曾在星驰楼卖唱,后来她拉琴的父亲病逝,生活没了着落,小的见她可怜,便给了她一些银两,遣她回乡安葬父亲,也想着她能在家乡找个好归宿,可没想到……没想到这月颜姑娘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这不前不久又回到了长安,非要向小的报恩……”
“前不久?这事我怎么不知?”林姜疑惑,她虽时常出门探访长安城,但也是日日都呆在星驰楼的,这些日子来,可从没见过这位什么卖唱的月颜姑娘。
“这……小的想少东家定不喜有人在星驰楼中卖唱,显得庸俗,故而也不敢让她出入大堂,只留她在后厨帮忙。”何擎全解释道。
林姜点点头,这何擎全不仅在生意上眼光独到,看人也准。确实,林姜是绝不会允许星驰楼中有诸如卖唱“何掌柜善举,林姜理应支持,那便委屈月颜姑娘先在后厨将就些,往后若有更好的去处,林姜定会尽力安排。”
“少东家,月颜感谢您的慈悲心肠!”月颜怯怯地回道,眼神游离于何擎全和林姜之间,完全没有走投无路之人重获新生的喜悦,当然也听不出她对林姜有什么感激之情。
林姜本来对这个月颜不甚在意,也自认为自己没什么帮到忙得地方,因此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也没什么反感之处。
只是何擎全接下来的话倒真的让林姜无法忍受了。
“少东家说得是,这不现在月颜就有了好去处了吗,少东家去太学,何不将月颜也带上,做个伴读的书婢如何?”
何擎全原本还得意于自己这样周到的安排,却不想被林姜一口回绝道“太学有不能带仆从的规矩,我一个商贾之女,能入太学已是不易,怎敢再逾矩带上书婢?”
“少东家您有所不知,规矩是人定的,那些王公家的小姐们,哪个不是带着四五个侍婢去太学的……小的也是为您和咱们林氏的面子着想啊!”
“何掌柜,别的事我可以依你,但是我不是什么不识好歹的人,太学的规矩,书婢我是绝不会带的。”林姜言语之间更显得严肃生硬。
不识好歹?若他何擎全还听不出林姜的言外之意,那可就真的是不识好歹了……
“少东家莫气,少东家新入学,是该谨慎行事为好,是小的太为您高兴,有些得意忘形了!”
何擎全作为长安城林氏产业的众多“大掌柜”之首,哪里从小辈那受过这样的气,也亏得他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既将月颜的事就此糊弄过去,同时又保全了自己的颜面,确实高招。
“何掌柜,林姜着急赶着去太学,言语失当之处请多包涵。”
“那少东家还是赶紧上车吧!莫误了时辰!”何擎全催促道。
“好。”
小厮抱着书箧小跑着往星驰楼外的一辆马车上去,林姜也紧随其后,见这马车外部饰以华贵的安州彩绸,心中的无力感顿起。
自从她来到长安后,这何擎全表现得殷勤过了头,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他监视着,却又无法拒绝……不过幸好太学一月内只有四天的休沐日,她就能拜托何擎全的“监视”了!
看着林姜的马车朝着文德坊越走越远,何擎全满脸堆着的奉承的笑容瞬间消散。
“月颜,真是可惜了,我可是极力帮你促成好事的,不过……去不成太学倒也无妨,留在星驰楼里,让老何我来照顾你。”
何擎全用他干瘦的老手,从月颜的后背,自上而下轻轻抚过,最终停留在她的腰际摩挲着。
路上早已没了马车的影子,但何擎全仍然盯着前方,愤愤道“哼,少东家?来日方长啊!”
何擎全对自己贪婪的眼光,不敬的言语以及猥琐的行为毫不掩饰,而星驰楼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小厮们仍然各顾各的活。
那月颜的纤腰在何擎全的掌控之中,虽心底极其厌恶,却还是不敢挪动半分,僵直地站在那里,不公和恨意无处发泄,最终也只能随着何擎全的目光望向文德坊,望向太学,望向她永不能企及的地方。